旧友

我很惊讶能在林大遇见其瞻。他一身白衣隐于雪中，并不显眼。我注意到他是因为他同我打招呼。

少年并没有开口呼唤我的名字，只是远远地就笑着对我招手。我便向他走去。其实我很想跑过去，就像许多年前我飞奔向他。但是我脚上的伤依然没有见轻，便不敢轻举妄动。他可能看出来我行动不便，于是加快步子向我走来。

其瞻对我笑，问我的伤是怎么回事。我轻描淡写带过伤的事情，反问他为什么到林大来。这是一个很不走心的寒暄。其瞻是财大的学生，财大与林大距离不过几公里，学生互相参观校园是几十年的老传统，几乎没有学生省略这一项目。但是我实在是不知道应该再问什么问题。好在其瞻并没有打算与我计较，他笑着指了指身旁的男生，“和我同学一起来吃饭。”

同行的男生看了看我，看了看其瞻，主动道，“我自己看看，瞻哥你们聊。”我正欲拒绝，男生却已经不见了踪影。我不知所措地看着其瞻，其瞻也有些发懵地看了看男生离去的方向。但是他立刻接受了这个变化，转头对我笑，“既然他走了，那我们聊聊。”

我多少是有一些尴尬的。其瞻与我一同长大，我们之间的关系却一直冷淡，直到十五岁那年作伴去上辅导班，才略有改善。后来一起考入市一中，经常被托给对方父母，关系便又近了一步，却始终都称不上多么亲近。

我知道，其瞻是冷面心软的人，但是劝退我的就是他的冷面。来到宣城之后，妈妈也曾多次提起其瞻，说我们距离很近，话里话外皆是希望我们能走近些相互帮扶的意思。我却屡屡回避，含糊其词。

然而，这一次，主动的人是他。熟练地搀扶着我，“伤得这样重还出来啊?”既然如此我也愿意回应他的热情，半开玩笑道，“不然怎么有机会遇见你?”其瞻摇了摇头，“文科生就是会讲话，可你要是真的想见我，不会拖到现在。”我没想到他会这样说，有些尴尬，但又很不服气，“你不也一样有?”

其瞻停下脚步，“我和你不一样，我不会逃。”两句话即把气氛推至冰点，其瞻真是一点没有变。但是我已经不是当年那个小孩了，即使万分心虚，却也立即反驳，“什么逃，我要是想逃，根本不会理会你。”

其瞻并没有继续同我争论这个话题，大约觉得反正我也不会承认，当然，更重要的是，反正他也不在意我的答案。这种认知让我一下子绷起来。这是一种熟悉的感觉，是以其瞻命名的紧张和压迫感。从小到大都是这样，他只需要几句话，有时候甚至只需要一个眼神，就可以看透我心中所想，却并不戳破它。

“去哪里？”其瞻转移了话题。“餐厅。”我说，“左转就是。”林大的餐厅有很多，我最喜欢的是思味园。没什么特别的原因，只不过它距离我的宿舍楼很近。

其瞻扶着我，“小心脚下台阶。”我顺从地低着头，迈上台阶。我给他推荐了四号窗口的烤鱼，因为我依稀记得，几年前其瞻的妈妈曾经提起过他很喜欢吃鱼肉。事实证明我没有记错，其瞻很喜欢这份午餐。他慢条斯理地吃了几口，露出一个浅淡的笑，“味道不错。”尽管只有四个字，但是我知道这是他对食物的最高评价。

“你知道吗,我小时候觉得你好难相处，很少说话也很少笑，冷冰冰的。”我一边说，一边低着头摆弄我面前的鱼肉。其瞻也没有抬头，“是吗?那你对我误解挺深的。”“是误会吗？你就是好冷，小时候是小冰山，长大了是大冰山。”我慢吞吞地说。其瞻抬起头看着我，“现在呢？”我于是也抬起头，对上他的眼睛，“全球变暖了，冰山在融化，虽然融化得很慢。”

其瞻笑起来。只有这种时候他身上那种与年龄严重不符的老成和冷漠才会碎掉，让我意识到，他是一个十九岁的少年人。“你这个比喻真烂。”他说。“是吗？你的修辞有时候也很糟糕。”我毫不在意道，“你知道我在说什么就好了。”其瞻看着我，“是，我知道。”

吃完午饭，其瞻想要去找他的同伴继续转转，“在此之前，我得先送你回去。”我有些惊讶地抬头，“不用，我自己就可以。”其瞻恢复了他平日冷淡安静的样子，淡淡地说，“别逞强了。”越冷淡，越具有压迫感。我乖乖地搭着他的胳膊任他扶着我送到了宿舍楼下……

分别的时候，其瞻突然掏出手机，很不自然地说，“加个微信。”我拿出手机扫码，面上没有说什么，心里却在笑。

笑其瞻，也笑我，笑现在，也笑曾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