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通了一些事后,谢怜对国主的态度软和了许多。于是,国主对他的颜色也缓和了许多,父子二人各退一步,算是暂时达成和平。而国师似乎早就料到了谢怜会下来,什么也没说。
谢怜从前觉得,一国一心,大事当前,所有人都听国主的,这是理所当然的事。然而,真正坐下来参与的时候,他才切身地体会到了国主是个烦恼何其多的位置。一朝之臣,居然还会分许多小派别,每一派各有各的打算,针对一件大事到底该如何决断,可以争论不休七天。每个人每一派都称自己是为国为民,实际上心里却不一定是这么想的。
对于驻扎在城外,正式打算分庭抗礼的永安人,他们的意见迟迟不能统一。有人主张直接派军剿灭,由头不够就编几个多扣几个罪名,有人则不然。
永安之乱,起始于天灾,爆发于人祸,那摔死在皇城门口的一家三口,真是个再坏不过的引子了,如果不是那个砍断绳子的将军已经被郎英徒手捏断了脖子,他回来也是要重重受罚的。说得难听些,就算内里再复杂,有再多缘由,这事表面上看上去,就是官逼民反。
事已至此,闹得沸沸扬扬,强扣罪名,只会更激反感,编什么理由都瞒不住人了。若派军去剿灭,摆明无道之主,难称仁义之师。防民之口甚于防川,一旦留下了残暴的名声,非但不能服民,还恐附近其他国家趁机打着替天行道的旗号生事。再换一边想想,这群永安人又有什么好怕的?他们窝在山林野外,没粮没兵器,能闹多久?
所以,最终占上风的,是后一种主张:如果永安人胆敢来犯,来一次杀一次;不来犯,就让他们自生自灭,根本不必仙乐耗费一兵一卒,打着打着自己就会消耗殆尽的。
作为武神,谢怜下凡,自然必须要在战场上发挥作用。于是,军中少不得要大力鼓吹:有太子殿下在的一方,就是正义之方,有太子殿下在的军队,就是神之军团!
一时之间,全国大量青年男子踊跃参军,短短几月之内,仙乐国军队人数翻倍暴涨。动静如此之大,永安那边似乎也得到了消息。原本他们活动还算频繁,一小撮一小撮的,忽然之间却哑了声息,仿佛有所忌惮,正在暗中蓄力,搞得仙乐这边的将士也十分紧张,不遗余力地对谢怜描述“每次那个总是冲在最前方的郎英”有多可怕。
听到这个名字,想起那日所见的小儿尸体,谢怜总会微觉心情复杂。
开战不过半月,沈夙幽岚就明显感觉到,原本国富民强的仙乐国,已有衰败之景。
但是作为外来者,沈夙幽岚不会加以干涉,反而会任其发展。
午后的阳光灿烂,琉影宫里一片祥和宁静。
沈夙幽岚睡醒,屏退侍女,自己一个走到庭院里望着凋零的栀子花树,不知道在想什么。
“你倒是悠闲,这凋零的花有什么好看的?”
语气戏谑的声音传入沈夙幽岚耳中,沈夙幽岚微微一顿,回身看去。
只见一个白衣人立于不远处,双手拢着宽大的衣袖,面戴悲喜面具,虽看不见容貌,却一派的翩雅出尘。
沈夙幽岚面无表情,没有对他的到来做任何表示,只平静地道:“是你呀。”
“你好像并不意外。”
白无相看着眼前的少女缓缓说道。
经过这段时间的观察,他发现这个女人每日不是缩在殿里睡觉,就是自己一个人去赏花下棋,鲜少出门,去得勤的时候还是永安难民到仙乐皇城的时候。
性情奇怪,说是冷漠,却又超度那郎英之子,帮助永安难民;说是热切,却又面对仙乐国如今现状冷眼旁观不闻不问。
倒是很难有把柄可抓。
“没什么可意外的。”沈夙幽岚耸耸肩,侧身沏了一杯茶,抬眼问他:“要茶吗?”
“我岂有拒绝之理。”白无相轻笑道,向她伸出了苍白修长的手。
沈夙幽岚瞥了一眼,把茶递了去,禁不住发问:“你带着面具,怎么喝?”
白无相:“……”
他默了默,“你转过去。”
沈夙幽岚不明所以,但面上毫无波澜,依言转过身去。
250不满道:【宿主大大,你干嘛听他的话呀!】
“闭嘴。”沈夙幽岚冷冷道,“我乐意。”
250:【……】
没爱了,宿主大大不爱窝了!
250委屈,但250不说。
“行了。”
沈夙幽岚闻言,转了回去,白无相还是原先那副样子,只是手里的茶杯已然空了。
“茶不错。”他点评了一句,把那玉瓷茶杯拿在手中把玩起来,语气戏谑地道:“仙乐和永安如今战况激烈,你倒是漠不关心。”
“与我何干?”沈夙幽岚瞅了一眼,语气平淡:“无非一个亡国。”
“贵为公主,却认为自己的国家会灭亡。”白无相将茶杯转了一圈,玩味道:“你当真是个奇人。”
“朝代更迭,世间常理。”少女自顾自地捧茶品饮,神色在缭绕的朦胧云雾中显得格外漠然,“仙乐国气数已尽,灭亡是迟早的事情。”
“可我听说,你的兄长,仙乐国太子谢怜,下凡救国了。”白无相问道,“你不相信他的能力吗?”
“与此无关。”沈夙幽岚拈了一块甜糕送入口中,配上清甜微苦的茶吃再合适不过,“亡羊补牢逆天而行,尚无好果,干涉其自然规律,终遭反噬。”
白无相哈哈道:“如此想法,倒是稀奇。”
在全仙乐都对谢怜迷之追崇,信任非常的时候,竟然会有人如此清醒,这倒让白无相惊讶了。
“你似乎,并不在意亡不亡国,国破家亡,于你又该如何?”白无相说完,又恶趣味地补充道:“你可知,亡国之后,高门贵女会被卖入青楼。”
尽管沈夙幽岚看着对万事万物都冷淡以视不甚在意,但白无相却可以感觉得到,她藏在骨子里并未流露出来的傲然。
这样一个骄傲的人,可以接受残酷的处境,堕落的自己吗?
不可能的。
结果沈夙幽岚连表情都不带变一下,只轻声应道:“嗯。”
白无相:“……”
他突然有了种拳头打在棉花上的无力感。
不禁怀疑,这女人真的理解他的意思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