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江城淅淅沥沥的小雨还在下着,古城在雨里静默,家家檐角上都挂着滴不尽的雨水。狭窄的宁静围绕着市井,百姓的脸上没有笑容。卖货郎挑着扁担守候在人群里,不时漠然望着过往的老妪或其他商贩。
普国寺旁的梨树下,有几个孩童在玩耍。细雨打湿梨花,纷纷扬扬地落在崞国的土地上。多年的动乱使得民风变得不稳,人人居危思安,学堂里也尽教防身之术。
孩童里,年长些的那个皮肤黝黑,生的虎头虎脑,手里拿着一柄坠着彩色流苏的桃木剑,嚯哈吼地不断喊叫着。
其余的孩子学着他的样子做着动作,几个孩子玩够了,擦擦额头细密的汗珠和被小雨淋湿的头发。
只有其中一个孩子没有去擦额上的汗,只是默默地坐在石头上擦被泥土沾染的小匕首。
这孩子生的剑眉星目,衣着朴素但举手投足间都是世家公子的气派。
为首的胖孩子狡猾地笑笑,看着他说
“小破孩,你没有娘亲,我把我家的那个大丫鬟介绍给你爹怎么样?”
其他的孩子都看着他笑,笑够了便唱起童谣来
“没娘亲没娘亲,穷酸孟祁没人要……”
小孟祁猛地上前把他们都推开,站在那胖孩子面前攥紧了拳头说
“金烁!你有种再说一遍!”
“再说一遍就说一遍,你奈我何?”
孟祁抬起手掌就要往金烁脸上砸去
对方却笑嘻嘻地看着他的眼睛道
“你有种就打我呀,我爹爹可是大将军金成乙,你打了我,我就让你爹好看”
孟祁攥紧的拳头停在半空,泪水在眼眶里打转,众人都说爹爹是懒散闲人,随便谁就可以治他的罪。他们说,这个世界,没有公道。
二
二人正僵持着,一道清冷的男声传来,
“祁儿,回家了”
男子一袭青衣,腰间缀着枚光洁的玉牌。不入世俗的模样,精致的五官和小孟祁几分相像,不过眉宇间更清冷。
他走上前抱起孟祁,用手绢擦擦他额上的汗,边走边说
“你是不是又忘了爹爹的话了?”
小孟祁窝在爹爹怀里,哼了一声,悄悄擦掉没忍住掉下来的眼泪。气鼓鼓地问
“孟涔风,为什么你从来不告诉我娘亲在哪里?你是不是欺负她了,所以她才不要我们”
孟涔风眼眶一酸,却假装严肃地拍了拍他的小屁股道
“你怎么又乱喊爹爹名讳?”
“请回答我!”
小孟祁很固执。
“夏天一过,爹爹就带你去找娘亲,好不好?”
“去年你也是这样骗我的!今年我五岁了,不是小孩子了,我不信”
他双手抱胸把头偏向一边,重重地哼了一声。
孟涔风无奈地苦笑,摸摸他的小脑袋说明天让就他入灵武堂,跟着萧师姐学武功。
入灵武堂是孟祁从小的愿望,可是他一直不允许。孟涔风不忍心看着孩子将来整日于江湖中与人打斗,步了自己的后尘。
可是乱世里,没有一身武功怎么行。孟祁本就体弱,六月下旬他要带孩子去江北一趟,看看郎中。
况且,他的身上还有祖师爷交代的任务,能陪孩子多久还是个未知数。
小孟祁注定要提前成长。
孟涔风几乎日日在外行使任务,和灵武堂其他同辈师兄妹一起。小孟祁交给留在堂里的师妹看管。
从前只是偶尔带着孟祁游山玩水,两岁以前,儿子没离开过自己。不过这次的任务重要,他感到前途渺茫。
昨夜又梦见孟祁的娘亲了,醒来时屋檐下依旧滴着雨水,空气有几分寒凉。黎明还未到来,窗前的几枝虞美人随风摇曳,黄白的花瓣在暮色里微微颤动,平添几分凄凉的妩媚。
多久没见过她了,孟涔风不记得了。只记得她离开的那天眼里的决绝和冷漠。
整整五年了,没人知道这五年他是怎么过来的。若不是小孟祁还需要自己看护,他早就随着钱宰方一同去了。
当年的那场大案,任谁也无法阻止。深深的无力感一直挟持着他到今天,变成愧疚和悔恨。
可是现在,他必须去找她,求她救救孩子。
三
孟祁体内的毒是胎里带来的,惟有生母的血可解此毒。
本来打算夏天一过再去江北,可是自己恐怕坚持不到那时了。昨夜又吐过两次血。幸好小孟祁睡的熟,一夜没有犯病。
要不然一时二人都病起来,可怎么了得。
清晨起来,雨停了,天气明朗。
孟涔风替儿子披上云水蓝的小披风,穿好吉祥纹皮靴,戴上他最爱的青色莲花帽。浑然一个粉雕玉琢的小仙童。
他握着儿子的小手,凉凉的,不是一个孩童该有的温度。
但儿子的眼睛却始终亮晶晶的,他知道,爹爹要带自己出远门了。
乘着一叶小舟来到江边,换另一艘大船。船上人杂,但又有几分热闹。
小孟祁没见过这样的场面,只道是好奇,满船乱跑,全然忘了他在舱内闭目养神的爹爹。
天气真好啊,自打孟祁对江城有记忆以来,还没见过苍穹里飘着这么洁白的云,没有一丝杂质。
“卖兔子喽~”有人喊着。
孟祁赶忙寻着声音的方向跑去,看见一个小姑娘在卖兔子。六只兔子,黑白灰都有,全都睁着红彤彤的大眼睛,可爱极了。
但他却盯着卖兔子的小姑娘,久久不说话。眼里有笑意,半晌,他才说
“小妹妹,你好可爱,啊不,你的兔子好可爱”
小姑娘羞红了脸,嗔道
“没正形”
“呐,我请你吃蜜饯,我师姐做的,超好吃”
“哼”小姑娘不理他,起身去找自己的爹爹。
小孟祁努了努嘴,转身垂着头去找爹爹。
“又在哪儿吃瘪了?”孟涔风看着垂头丧气的儿子,笑嘻嘻地问。
“撩妹失败了,夏师兄根本是骗我的,这样根本没有妹子会相信我的真心”
“原来夏邬就教了你这些东西?看我回去不收拾他”孟涔风一把将儿子搂进怀里,挠着他的胳肢窝问
“以后还胡不胡闹?”
小孟祁笑的不停,连忙道“爹爹我错了,饶了我吧”
船很快靠了岸,孟涔风的心却越来越沉重。他忽然之间有些畏惧,有些不明的心绪在心中翻涌。
江北少雨,较为干燥。多日照,百姓也大多爽朗明快。
他抱着儿子到了天心楼,看着悠闲的茶客谈天说地,门外小贩叫卖声不绝于耳,和沉郁的江城截然不同。
要了两碗茶,一碟佛手酥。
小孟祁用手巾擦干净自己的小手,连忙拿起一块递到爹爹嘴边,说
“爹爹先尝”
孟涔风轻轻咬了一口,温柔地看着儿子,小家伙长大了。
“爹爹,红玛瑙汤是什么饭?我记得你也有串红玛瑙”
孟涔风看向手里已经盘的发光的玛瑙珠,眼睛一酸。
“不知道,爹爹点一盅给你尝尝好不好?”
半刻,汤便端上来了。端汤的小厮说这是他们家的招牌,已经卖了很多年。
小孟祁尝了一勺,便说难喝,说这汤像他常喝的那味车前子,味辛,寒凉。
他让爹爹也尝,可爹爹却久久凝望着那盅汤不说话。
不多时,楼下下来一个男童,看着和孟祁一般大,他手里拿着弹弓和一只装蝈蝈的笼子。
孟祁看着他手里的笼子,喜爱极了。便追上去跟他说话,
“兄台,你的蝈蝈是什么品种的,战斗力怎么样?”
那男童仰起头高傲地看着孟祁道
“你是哪来的土包子?还敢对我的爱物评头论足?”
孟祁一听便怒了,连这厮也敢欺负自己。攥进拳头朝着对方的脸就是狠狠一下,再到胸口,腹部,这是夏邬师兄教他的,防身之术。
对方慌乱之中吹动了随身带着的笛子,很快一个少年模样的人就跑过来,对着小孟祁的胸口就是一掌,把小孟祁拍出去两丈远。
扶起身下的男童,气势汹汹地朝着倒地的孟祁道
“欺负人也看看这是什么地界!”
这一掌,直接将孟祁体内蛰伏已久的蛊毒逼到五脏六腑各处,他猛地吐出一口乌血。胸口剧烈起伏。
孟涔风看到门口聚集了人,儿子又不见多时,便来到门外寻找。
等到看到儿子奄奄一息地躺在摊贩的摊后的时候,脸都青了。狠戾的目光看向那两个呆站在原地的孩子,恨不得立刻将其千刀万剐。
他细心呵护了那么多年,怎能在这儿出了事。
四
他抱起儿子,顾不得别的,赶忙到城中央去找刘郎中。
郎中仔细看过,诊脉过后,开了几副药,尤其点明了要生母的鲜血入药。本就体弱,加之受了这样重的伤,小小的身体已经不堪重负。
他把儿子抱在怀里,轻轻拍着,目光游离又夹杂着隐忍的痛苦。
恍惚里,小孟祁睁开眼睛,看着爹爹的疲惫的面庞,他虚弱着声音问
“爹爹……,我是不是又生病了,对不起爹爹,我不该去问他的蝈蝈,我又给爹爹惹祸了……。
爹爹,要是我死了,你……就娶个妻子陪着你好不好?我知道,你为了我拒绝了萧师姐好多次,可是……
娘亲不会回来了……”
孟涔风抱紧了儿子,把头埋在他的小胸口,不由得痛哭。
一个堂堂男子汉,流血也不流泪的大丈夫,今天抱着儿子小小的身体,哭的像个孩子。
小孟祁用力抬起手,伸手去擦爹爹的眼泪,苍白的笑脸挤出一个笑容。
傍晚,孟涔风站起来,颤颤巍巍走到天心楼,在门外伫立了好久。此时看热闹的人群早已散去,零零散散的茶客们又说起自己的故事来。
他终于下定决心走了进去,向小厮道“劳烦见一见你们老板娘。”
小厮抬起头奇怪地看着他,但看到怀里闭着眼睛虚弱的小孟祁时,忽然又想起什么,赶忙跑到里面去了。
“夫人夫人,刚才挨打的那孩童的父亲找来了!您快把惹祸的小少爷藏起来”
祁虞揭开帘子走了出来,她还是如当初一样漂亮,柳叶眉,娇杏眼,粉面含春。
一张粉白的面颊此刻气的通红,这小崽子已经给自己惹了多少事了,什么时候能休止!
这时候又不知道跑到哪儿去疯了,自己又要替他那个混帐爹赔笑脸。真是够了!
可当她来到堂前看到迎面站着的孟涔风时,却被经年不见的软肋深深刺痛。
她想抬脚离开,脚步却无比沉重。
“祁虞,求求你,救救祁儿。”
“我和你们孟家,已经没有任何关系了。”她咬着牙说出这句话,就想转身离开。
孟涔风却朝着她的背影跪下了。双膝磕在地上的声音无比响亮,周围的茶客们都震惊地看着他们父子,议论纷纷。
祁虞转过身,看着跪在地上的孟涔风,双眼里蕴满了泪。
“孟涔风,你今天愿意为了你儿子下跪,你当年怎么就不能为了我父亲求情!
你的心总是那么狠,死也要向着你们孟家人,你就是个自私自利的亡命徒。”
“可是祁儿,也是你的儿子。他身上流着我们的血。你父亲的事,我并非没有努力,可是我这贱命不值钱,谷金龙没有收。”
孟祁再次费力地睁开眼,他听见爹爹和一个女人说话,他第一次听见爹爹这么卑微地和别人说话。他问
“爹爹,你是在和娘亲说话吗?”
祁虞心里猛地一颤,孩子虚弱的声音她的脑里打转。这就是她当初狠心抛下的那个孩子么,竟还和当初一样虚弱地躺在孟涔风怀里。
她没想让他长大的,她不想和孟涔风有什么纠葛。可命运偏偏将她和孟家牢牢地绑在一起。
孩子又说话了,用着歇斯底里的力气“娘亲,你……别生爹爹的气,这些年他时时刻刻都想着你,可他不敢来找你。
他犯错了是不是?我替……替他道歉,你……原谅他吧,好不……好?”
祁虞再也忍不住泪,眼泪汹涌而下。转身进到内室。
小厮赶忙让孟涔风站起来到内室去,说夫人同意了。
他踉跄着站起来,跟着小厮走到内室,双腿早已麻木不堪。抱着小孟祁的手臂也疼得厉害。
进到内室,他支撑不住瘫在椅子上,闭着眼想恢复一丝元气。却久久缓不过来。
小厮关上了门,隔绝了外界的议论。
五
祁虞看着瘫坐在椅子上的父子,皱紧了眉。犹豫了很久,她伸手把小孟祁从孟涔风的怀里抱出来,小家伙瘦的厉害,轻的让祁虞有些惊讶。
不禁恼怒,孟涔风铁定了心要下孩子,就是这么照顾他的。
把孩子轻轻放在床上,盖好被子。她拿来药箱,把一味五服散兑在水里倒进孟涔风口中。
她知道他的病,是当年那场旧案留下的。这几年能好好活着,已经十分不易。
可是,她也绝不轻易怜悯他。他们之间隔着无法逾越的血海深仇。
他睁开眼睛,忽然握住祁虞的手腕,他贪婪地望着她面庞,好像要努力记住她的五官。
祁虞看着他苍白的面庞,心里一阵刺痛,手指不由得在他的掌心里发抖。
“虞儿,你知道吗,我在梦里见过你好多次,可是没有一次能看清你的脸。今天,我终于看清了。”
他张开怀抱,把她紧紧拥进怀里。
祁虞想推开他,却软了力气。他熟悉的气息涌进她的鼻腔,一股莫名的情绪突然被唤醒,心里五感六觉的天秤瞬间被打翻。
“让我再抱抱你,好吗?
我,没有多少日子了。”
“你死不了”祁虞不客气地说。
孟涔风却凄凉地笑了,眼角藏着落寞。
“这次鼓起勇气来江北,是想把孟祁托付给你,抱歉,我……”他流下了两行清泪。
祁虞抬手捂住他的嘴
“不要再说了,我不听。”
他松开她,从怀里掏出一张折叠的药方和一张花笺。把花笺打开,递给祁虞道
“这是那年你种在我檐下的虞美人,我把它带来了,你看,多漂亮。像弱冠之年年我第一次见你一般,多情婉转。”
他又打开另一张,说“这是祁儿的药方,麻烦你熬给他喝。
我知道我没有什么资格再麻烦你去照顾孩子,可你是我在这个世界上唯一能信任的人了”
他真诚又苍凉的目光落在祁虞脸上,久久不愿离去。
“当年的那场旧案,我骑马走了三千里去见谷金龙,希望他能放过祁镇山,到迳州时已经累坏了两匹马。可是当我把所有账簿和银两放在谷金龙面前的时候,他连看都不看……
他要你的命去换你父亲的命。
我问,我的命行不行?
他黑了脸,叫手下将我拖到堂外打了两个时辰,逼我喝下乌令散(一味噬人心血的毒)自此以后就留下这身病。
我昏睡了三天,醒来后就听说祁镇山的头被挂在了午门……”
祁虞听着他痛苦地叙述,浑身颤抖的厉害,原来……
孟涔风顿了顿,又说
“当我回到江城,你已经生下祁儿去往江北。
祁虞,对不起。是我无能,这些年我没能跟你说一声抱歉。就连你生产时我也不在身边,我,我欠你太多了……
”
祁虞泪眼朦胧地看着孟涔风,忽然起身反抱住他,久久不语。
……
后半夜,他起身看了看熟睡中的儿子,再次摸摸他的小手。喃喃道
“爹爹要是此次行动后还能活着,就来江北看你”
离别时,他站在屋外皎洁的月光下,披着一身寒凉的月色,再次看了看祁虞的脸。
六
次日清晨,小孟祁早早地便醒了,可是他没有听见爹爹唠叨的声音,四周静的出奇。
想起身爬起来,可胸口剧烈地疼,只得又作罢。闭上眼,想再休息会儿。
他隐约记得,昨晚好像见到娘亲了。爹爹和她闹的很不愉快。
思索间,祁虞已经从门外进来,她手里拿着热手巾。坐在床边把孩子抱在自己怀里,给他擦脸。
小孟祁睁开眼,问“是娘亲吗?”
“是”
“爹爹呢,爹爹怎么不见了”他赶忙起身要去找,长了五年,还从没离开过爹爹身边。尤其是在这陌生的地方。
“爹爹忙,过段时间来看你”祁虞摸摸他的头道。
小孟祁却很郁闷,见到娘亲没有他想象中的高兴。
很快祁虞发现,这孩子从来不肯叫自己娘亲,甚至连饭也不愿意吃。每天只痴痴地望着窗外。
这扇小窗可以望到历江,他们来时的地方。
第七天,门外一阵响动。
有个男童不顾小厮的阻拦闯了进来,看到床上乖乖坐着的孟祁时愣了。
他蛮横地问“你是谁?凭什么在我家?我说娘亲这几日怎么总是赶我,原来是你这小东西霸占着她!”
祁虞听见响动连忙跑了进来,逮着那男童就一顿打“小鲤,是不是我揍你揍少了?你当初叫阿字打人家的时候怎么不说?
又犯浑!”
那唤作小鲤的男童只是求饶。
孟祁看着他们二人争斗,小小的心里有些凉意。
原来,她还有个孩子。那自己又算什么呢?寄人篱下?本来想揍那小鲤的心都凉了一片。
将小鲤赶出去后,祁虞赶紧来安慰祁儿。她想把他搂进怀里,祁儿却躲开了,只是怯生生地看着她。
祁虞感到心痛,儿子终究还是和自己有隔阂。
第二天,祁虞早早地吩咐采买去置办食材,酒楼这几日生意还不错。她在楼下忙着看账本。
孟祁听见她走出房门后便起来了,养了这许多日,又吃了她熬的药,慢慢感觉到身体里有力量了,只是那药有股腥甜的味道。
他收拾好自己的小包袱,就悄悄溜了出去。
街上人来人往,镇热闹啊。太阳也暖洋洋的,卖什么的都有,小贩都好热情。
他问一个捏泥人的小贩,回江北怎么走。到历江去乘哪条船。
那小贩嘻嘻笑着,看他人小鬼大的样子还是告诉他了。
孟祁就这样一步步走到了历江,揣着在当铺当了萧师姐给的玉佩的一两银子。高高兴兴地在江边等船。
六月的夏天虽然蝉鸣四起,偶尔燥热难耐,可万物都有生机活力。柳枝就那么随风荡着,在宁静的江边。
孟祁就静静看着历江的景色,慢慢放空。
忽然有一道急促的声音传来,他看着出现在眼前的女子,扭过了头。
“祁儿!你怎么跑到这儿来?你知不知道娘亲有多着急?”
祁虞拉着他的手就要往回走。
可孟祁却倔强地说
“我不属于这个地方,这些日子打扰您了,我现在想回去”
祁虞听着儿子那么客气地跟自己说话,心如刀绞。他眼里的那份倔强和孟涔风一模一样。
她走上前把小小的他抱起来,指着那艘已经驶出江面的船道
“等你病好了,爹爹就回来了,就乘那艘船”
孟祁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嘴角微微笑了笑,没有说话。
七
孟祁每一天都盼着爹爹回来,他乖乖喝药,乖乖睡觉。等着爹爹来接自己。
他快到上学堂的日子了,已经暗暗下定决心要考取功名,既不能学武,那便从文。
幸好她的书房里有好多书,无聊时他便找书来看,不懂的地方就去问楼下的茶客。一来二去之间,几乎常来的茶客都认识了这个小家伙。
夸他比那个草包少爷不知道强了多少倍。
他问过祁虞,小鲤是谁。祁虞说那是她姐妹的孩子,在自己这儿寄宿。日子久了便把自己当成亲娘亲了。
小孟祁一日日好起来,而孟涔风却在南方生死未卜。
此次刺杀贠王的行动格外秘密,祖师爷只派了他和夏邬两个人。不成功,便成仁。
贠王心思缜密,院里院外都安插着守卫,民间总传贠王要在耀地登基。已经置办好行头,连行宫都风风火火地建起来。
只是上头还没人敢告知。
而谷金龙就是贠王最得力的助手,孟涔风恨不得立刻将其挫骨扬灰。这多年的仇该报了。
隆熙元年夜子时,行动。
八
后来南方传来消息,说孟涔风死了。尸首沉入江底,至今未能找到。
小孟祁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是看到娘亲一连几天都没有吃饭,整日痴坐着望。最凶的那一日还喝了半坛烈酒。
他想劝娘亲却劝不住,直到醉酒的娘亲拉着自己说
“祁儿,你以后就跟着娘亲好不好?娘亲会好好照顾你……好好照顾你……”
仲秋的第二日,月色朦胧。
有人带着寒意从内室的后门进来,脱去夜行衣和刀剑,便拥住祁虞母子。
祁虞在月色下看清来人憔悴的脸时不禁失声痛哭,拥抱着他不肯放开。
他在她耳边疲惫却欣喜地说
“虞儿,大仇已报。”
“爹爹!”
孟祁兴奋地叫道。
孟涔风摸了摸儿子的头,把他抱进怀里。孟祁委屈地趴在爹爹怀里,低声啜泣。
他拍拍儿子,又伸手抚摸着祁虞的脸颊道“瘦了,这些日子辛苦你了”
爹爹回来以后就一病不起,娘亲日日照顾着他。
小孟祁都看在眼里。
终于有一天,他说
“娘亲,你歇一歇罢,今天我给爹爹擦脸”
祁虞不禁红了眼眶,一年来儿子第一次喊自己娘亲。
忽然有一日,娘亲从外面带回来一味药,说是回生丸。她给爹爹服下,不多几日,爹爹便能坐起来,和他们说话了。
可娘亲没说,她是怎么得来的。
后来有人到天心楼来说该易主了,他才明白,娘亲将天心楼卖了。
他眼见着那么漂亮的娘亲憔悴了。
终于两年后,爹爹已经完全好了,能下地行走,也能做简单农活。他说要带他们回江北,还要给娘亲办一个热热闹闹的婚礼。
九
孟涔风带着妻儿回到了江北,风风光光地把祁虞娶进门。那场婚礼的浩大让许多人久久难以忘怀。
一年以后,一个新生命在孟府呱呱坠地。已经九岁的小孟祁在门外高兴地喊“我有妹妹喽!我有妹妹喽!”
至此江北孟家代代忠良,从未断过。
而孟涔风和祁虞的爱情则成了一段被世人传说的佳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