宛月如钩，星光如碎泪般落满了夜路，通往西岐的路却冗长而曲折。
星光下的寂静荒野除了几声野狼的哀嚎再无任何声音，冷寂的让人心寒。
文焕的马车还奔驰在这条前路未卜的路上，从未停歇。
夜赶兼程，赶路寂寥的深夜还是很冷的。
尽管文焕吩咐下去，不用顾忌他身子是否能承受，一定要快马加鞭的赶去西岐。赶车的士兵还是尽量平稳的把握着驾车速度，无奈稍有颠簸文焕便咳嗽不止。
路过驿站也是只更换马匹，不休息片刻。
"侯爷！您还是驿站吃点东西，稍稍睡一会吧！您这样下去，身子熬不住的！"
"不必了！走吧！"文焕淡淡然说道。
随从只以为他有要事需面见王上，不敢多言。
文焕心里清楚，他早一点赶到西岐，阿顺便早一天脱离险境。
他与阿顺心意相通，他能明显感受到阿顺苦苦挣扎的等着他，一点一点在耗尽寿元。
马车又如期的飞奔起来，文焕裹紧银狐斗篷靠着车窗睡着了······
······
东伯侯府，文焕启程的前夜。
自兰若嫁入侯府，这是第二次摒弃所有人与文焕对襟而坐。
文焕收起了疾言厉色与剑拔弩张，犹如新婚那晚，凝神静气又恭顺谦和的对着她。
看着兰若岁月渐渐浮现的面庞，文焕不由的想起当年她入府的模样。
那一年兰若才十六岁，清新如露、稚嫩懵懂的年纪，干净透明的犹如荷叶上凝结的露珠。
文焕那一年已经二十三岁，早已到了婚配的年纪。
鄂顺离开整一年，把刚刚十八岁成年的自己和二十二岁的文焕永远留在了那晚的龙德殿。
从那一年开始，文焕的性情发生了巨大的改变，再也没有人见过他舒展的笑脸。
随嫁的一路兰若都在听闻东伯侯的传奇。
武王的左膀右臂、得力战将，相貌英武、气质内敛沉稳，重情重义敢作敢当，少年将军称霸一方，青年得志封侯拜相，仿佛这世上所有的男子期盼的荣耀都围绕着他。
兰若虽没有一睹真容，可这样日复一日表述下的男子谁能不爱慕向往。只要一想到这样完美的男子将是她未来的夫君，兰若的心像小鹿一般狂跳与憧憬。
幸运之神总是光顾着她，随行的路上出嫁的队伍居然碰到了文焕从沙场归来赶回东鲁。兰若了解马车外便是自己未来的夫君，她小心翼翼的掀开窗帘，心怀忐忑又忍不住想从缝隙中看看文焕的样貌是不是真如传闻所言。
只可惜文焕骑着战马已经和她的马车擦肩而过，只给她留下一个耀眼远去的背影。
也就是这个背影，注定了她一生的渴望与执念。
文焕穿着的战甲发出夺目的金光，耀花了少女的眼。在这金光中，文焕的背影显得那么高大英武，就像神话中走出的天神。兰若那一刻感激上苍对自己的安排，也庆幸自己的家世可以让文焕垂青于她，总之就是天时地利人和的把她和他联系在一起。
新婚之夜，文焕掀开盖头的一霎那······
兰若娇羞的抬眼看着文焕英武不凡的脸，她再一次深深沦陷了。
只是可惜，从他的眼里只读出了无尽的哀伤与对世间的冷漠。
听别人说，东伯侯的挚友被殷寿斩杀于他的面前，东伯侯深受打击从此一蹶不振。
兰若想治好他眼里的忧伤和心中的苦痛，她想用尽所有的似水柔情去抚平他心中无尽的哀伤。
没想到这一切竟然是镜花水月······
几近二十年了，两个妻妾、六个孩子围绕在他的身旁，却依旧没有治愈他。
兰若曾经一度以为文焕已经不知世间的美好与快乐，他的余生只活在对过去时光的追忆里。不曾想，他也会笑！那发自内心的笑与陪伴竟然吝啬到一丝丝都不愿意给她！
她该恨谁？
鄂顺吗？
鄂顺与他自幼相识，到如今整整三十年！仅凭着这三十年光景，兰若便输了！
恨文焕吗？
起初她舍不得恨，她做不到！他是她十六岁便深爱的人，她又如何去恨他？
直到颜义的离开，她终于看清了夫君真实的模样。
她恨他，也恨鄂顺！
如果鄂顺不回来，这一生也就这样平静的度过！哪怕文焕的余生都困在龙德殿那个噩梦里，她也愿意！忧伤还是悲辛，这个男人是真真实实属于她的！
现在呢？
兰若心中恨恨的冷笑一番······
上天啊，你真不公！
我做错了什么，要如此待我？
鄂顺就该si在殷寿的剑下！就该si在惩仙台！就该si在朝歌的地牢里！就该被扔进虿盆！就该被殷寿炮烙！
······
文焕看着兰若失神的表情，他亲手为她斟了一杯热茶。
在今天这个重要的时刻应该喝酒的，文焕多少年不饮酒的惯例从未打破过，这几年的身子也容不得他饮酒了。
"夫人！温度刚好，喝吧！"
他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好听，语气还是听不出一丝火气，就像这件事未发生一般，就像鄂顺从未出现过。
多少年相敬如宾的日子也就这样平静的度过着。
"侯爷从未给妾身斟过茶！"
兰若优雅的双手接过，恭敬的举过头顶。
"这些年辛苦你，也委屈你了！"
文焕虽平静淡然的说道，可声音却抑制不住的发梗。
兰若不知该如何面对此时的文焕。
她已经惯了这些天的剑拔弩张，惯了他从怒不可遏到绝望失控，再到淡淡然的无言以对。此时他充满愧疚的神情反而让她不知所措。
"妾身有罪！"
犹如当年城门与姬发一别时的笑，他也是这样笑着看她。
"你我夫妻走到今日，皆因由我而起！你没错，错的是我姜文焕！这些年劳持侯府，恪守妇道，照顾孩子。可我，终究把你辜负了！我与阿顺，几十年情义无法割舍。是我太自私，对你们太无情！所以，我去西岐接孩子们，向王上请罪！只希望不要再迁怒和难为阿顺！他这辈子，太苦了！"
兰若知道她与文焕的夫妻之情已荡然无存了， 他这是在跟她做了断！
事已至此，她早预见有今天的一幕。
为了孩子和侯府，为了东伯侯的千古英名，为了那高不可攀的家族荣耀，她亲手把自己的爱情掐si了，那么毅然决然的掐si了！
兰若倒退两步起身，然后毕恭毕敬的对着文焕行了叩拜大礼。
"罪妇兰若，谢侯爷成全！"
文焕忙抬手示意，" 夫人不可！快快请起！"
兰若没有起身，依旧叩拜。
文焕起身亲自扶起兰若，一如那时举案齐眉的岁月。
"来，起来！不必这样！"
兰若抬起头时，眼泪在脸上肆意攀爬纵横交错。
"侯爷······是在与妾身了断？"
文焕停顿一下，既而双手捧着她的脸，宽宥的为她擦试着泪水柔声道，"是我在和自己做了断！我从未替你周全的考虑过！这次赴西岐请罪，不知王上会如何降罪于我！不用过于担心，东伯侯所有的荣耀我都留给你，孩子们也会平安接回来，你放心！"
兰若看着文焕冷凝的眼神，仿佛他的眼睛里已然是深邃的湖面，波澜不惊下透着平静与从容。此刻她发觉即使她告诉自己无数遍夫妻情分已尽，可看着文焕的双眼，她的心还在他身上！几十年的爱慕岂能说消失便消失？
她猛的扑进文焕怀中，哽咽着不能自己，懊恼悔恨将她撕裂了。
文焕没有说任何话，只是轻轻拍抚着她并不坚强的后背······
"侯爷！兰若知错了！你不要抛下我，不要抛下孩子们······"
文焕伏在她耳边充满歉意的说道，"我只是去西岐接孩子们！你不是一直很想孩子吗？"
"不！只要您出了侯府的门，妾身便是一个弃妇！"
"能给你的，我都给你了。西岐之行，不知命运如何！你自当好好保重！"
兰若在文焕怀中拼命摇着头，紧紧抓着他的衣服不肯撒手。
"侯爷！妾身再也不会忤逆您！我在家等您回来，一切全凭侯爷做主！"
"他······还好吗？"
文焕终于说出这句憋在心里的话，话音刚落眼泪便滚了出来······
兰若连连点头，"妾身没有为难将军！"
文焕放下悬着的心长出一口气，他自知是了解兰若的。毕竟是大家闺秀，她可以把阿顺囚禁，却不会对他用刑泄愤。
他拉开兰若，双眼含泪的看着她，片刻之后努力的挤出一丝笑容。
"等我把孩子们接回来，我自去见他。拜托这几天多多照拂于他！"
能拒绝吗？能说不好吗？
兰若没有任何理由拒绝或者心口不一。
"妾身谨记，侯爷放心！"
文焕释然点头，"好！骊姬和孩子们就交给你了！"
······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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