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博,你说最近这些天,他们怎么都没动静了?昀时和冰石也没查出什么来。”钟山捧着脸,百无聊赖。
“专心点,到底年纪小,沉不住气。”李博轻轻敲了敲桌子,嗔笑道。
“就是,你瞧瞧阿博,没点坚持的韧劲;早知道把你留在南京中央宣传科了。”郑少民捏了捏他的鼻子,揶揄道。
“郑大哥~”钟山抱着他的胳膊撒娇,“可别把我留在那儿了,我就是听说牧南县的万葳山间有紫川湖,湖畔生长着凤尾花,就一直很想去看。”
“三日后,是牧南县的佳梦节,到时候全县人都会聚集在万蕤山的紫川湖畔,系福幡,放福灯,据说许愿很灵的。到时候我们一块去凑个热闹吧。”郑少民笑道。
“就你这句话,我最爱听。”李博笑道。
“我又没压榨你,你每次出工不会在这儿觉得跟个苦主一样呢。”郑少民亦笑道。
“可不就是苦主呢,单身自了汉,天天在这儿看打情骂俏。”李博宛然笑道。
郑少民和钟山双双脸颊一红。
“我先去看看有没有新的情报了。”李博合上文件离开,出门正好遇见监视徐家的赵武递来新的情报;李博看完——看来,又有新任务了。
就在昨日,徐岑华在墙角偷听,听见徐云云川、徐玉川和徐明川三人在密谋着什么,又是枪呀,又是人手啊,又说紫川湖的;徐岑华为了不遗漏重要节点,就连夜传递了信息。
政治局的人一直不知道徐玉川已经见过江楚和通过一件小事发现了徐岑华的秘密;接到她的信息,在错误的传递下,开始着手准备。
佳梦节是牧南县的传统节日,从唐代流传至今;每年的这个时候,整个牧南县的人以及外县过来采买观光的百姓,都会来到翠山若翡
,绿湖凝碧的万蕤山紫川湖畔,红艳若云霞出海曙的灿烂凤尾花,在枝头俏生生地盛开,一簇簇的火红,精致可爱的花瓣堆叠出凤凰的传奇色彩。
每个人手里都拿着一根特地从灵宝堂里求回来的福幡,男子们抬着四花五谷,敬供六畜围在白石台下,灵宝堂的灵宝真人,乃徐家老太叔徐明辉;但见拂尘一扫,烟柱轻举,祷祝苍天,祈求今年的平安和乐,国家风调雨顺。
佳梦节的活动有很多,有迎福赛火,花仙纳吉,汉曲蹁跹,剑舞阳刚。
不少外县的卖货郎也游走于人群之中,提供饮食。
人烟浩穰。
钟山换了粗布短打,混在人群中;到处追寻着可疑的共*痕迹;人流密集,连第一师的长官,休假的官兵们都在;各种祝福,祈祷,吆喝络绎不绝。
他也偷偷去求了一道福幡,虽然党宗里不允许他们迷信,但毕竟是寄托的美好愿望;他年纪小,心智还算单纯,一时之间也不管自己的任务,踮起脚来系上福幡,双手合十,虔诚祈祷。
他不知道的是,自己也落入了别人监视的目光中。
两个人悄然摸了过去,钟山懵然不知,只见到前头几个可疑的人似乎在交换什么,徐家的人就在他们旁边不远;他摸出了烟花弹,正想举手示意,后腰被人狠狠捅了一棍,他猝不及防地踉跄,另一个人迅速伸手上前将他打晕一块黑布蒙住他的头,两人合力将他抬出人烟浩穰的佳梦节大会现场。
郑少民站在不远处较高的石上,举起望远镜,怎么也瞧不到钟山的身影;而李博本是配合他的,但人群之中,竟也失去了他的踪迹。过了一会,他们两个人心头都猛然一跳——钟山呢?!
郑少民和李博,以及自己手底下的人到处寻找钟山,但人实在太多,无论怎么呼唤,都得不到回应。
只有一种可能,钟山被人劫持了!
“少民!现在怎么办?阿山他不见了踪影!”李博担忧道。
“一定是徐家的人做的!”郑少民咬着牙,就要去问徐家要人,李博拦住了他,“少民,你先冷静点,我们这一次行动,徐家人怎么会知道呢?我们先回去再做打算!”
郑少民狠狠一摔手,弄丢了钟山,他是又急又怒!但李博说得对,这次行动徐家人不可能知道,除非冰石或者徐昀时背叛了他们?!
他带上所有人回政治局,他要冷静一下,才能想清楚所有事,才能找回钟山。
钟山眼皮微颤,迷蒙的眼眸中,雾气一点点散去,还复清明;手足被粗绳捆住,锁在方寸椅间。
他被人劫持了。
这是他的第一念头。
郑大哥和阿博呢?行动为人所知,他们又怎么样了?!
他挣了挣,发现没挣开束缚,虽然没有证据,但他已经知道是谁干的。
铁窗外,寒月凄凉。
门吱呀一开,几人进入钟山的视线。
“钟山,小样儿!”熟悉的戏谑响起,引来了钟山愤怒的喊叫,“徐云川!!!”
徐云川笑嘻嘻地说,“小子,你想对付我们,你还真是太嫩了点!”
钟山不爽地注视着他。
“云儿,别没个正经地欺负人。”徐玉川说道,走上前着手解开钟山身上的绳索。
钟山在获得自由的一瞬间,撞开徐玉川就要往外跑;徐云川一手抓住他的手腕,一手揪着他的后衣领,将他押到榻上坐下。
“钟山。”徐云川掐着他的脸,强迫他抬头看着自己,“你最好别再有逃跑的心思,没人能找到你,懂吗?”
钟山向来倔得像头犟驴,更加不爽了。
徐云川见他稚嫩倔强的样子,一下子就想到了陈夕曜;语气也温和了不少,“我们不想杀你,你好好坐着,我们有话和你说。”
他松手,钟山警惕地望着他们,“你们要干什么?”
“钟山,这句话该我们来问你。”徐玉川道,“你们在我们徐家安插钉子,下毒谋害我爹,甚至还各种怀疑我们徐家人是共产*!”
“你们就是!可恶的土匪军!丧良心的分裂分子!”钟山怒斥。
徐玉川温和道,“你口口声声说我们是土匪军,何以见得?”
“你们妄图夺权,和军阀列强勾结,想要谋害委员长!还想着划江而治!意图将中国分成南北朝!还搞什么恶心至极的共产共妻,说什么不拿百姓的一针一线,其实你们除了百姓的一针一线,什么都抢走了!”
徐云川终于知道他对他们那么大的敌意从何而来。
徐玉川继续温和道,“钟山,我想你大概是误会了我党。”
钟山没想到他那么干脆利落地承认,一下子哑然。
“这些都是宣传对我们的妖魔化,你是南京中央宣传科出来的,难道真的不知道吗?如果说我们是分裂分子,在当初又怎么会手无寸铁地被你们赶着跑?被你们轻而易举地杀死
?!按照你这个说法,我们应该早就准备好刀枪剑炮,随时可以反击你们,又何必拼上性命,等一场南昌起义?”
钟山继续沉默。
徐玉川坐到他身边,握住他的手,“我们可都是同胞啊!曾经有着同样热血革命信仰的同袍!我知道你的,你能在学生游行之时,站在最前头,以自己护住身后的群众,我就知道你不可能是怕死的!你好好想想,你们的敌人,怎么会是我们呢?你忘记了洋人想进来就进来,在长江之上随意炮击百姓,造成死伤!而代表我们国家的南京**政府又做了什么?他们杀了中国人,去跟洋人赔罪!还有民国十七年的济南,日本人在济南的残酷暴行,你还记得吗?!我们的敌人从来不是自己人,是帝国主义者!是勾结外敌欺压我国民的内奸!你口口声声说我党分裂国家,伤害百姓,可这些大事上做得了主的人,从来不是我们!”
钟山嗫嚅着微白的双唇,他很迷惑,这些明明他都知道的,可是他为什么自己欺骗了自己?
徐云川也握住了他另一只手,温然道,“钟山,你还那么年轻,会被蒙骗那是很正常的事;不以**党的角度,就以你们国民*的角度来说,当初被害死的人里,有不少也是你们党的人,我们有如此能耐,竟然可以让如此多优秀儿郎为我们而死?!不是的,我们因为有着共同的信仰和希望,才不为阴谋家所容!三民主义,共**也是真心相信和拥护的,可是这第三‘民’,那些地主和阴谋家,资本家不肯答应。他们怕了,怕百姓知道自己遭受了多么巨大的蒙骗和欺压,进而反抗他们!”
“我……对不起请让我好好地想想。”钟山轻声道。
“你不用害怕,我们不会伤害你,你也饿了吧?我们带了些佳梦节的特色美食给你;今儿我看你在那里系福幡,想必也很想参与这个节日吧。”徐玉川温和道,他叫徐栗带了佳梦节独特的凤香酥、烤花蹄和福禄汤来,“吃吧。”
钟山正好饿了,他睨了他们一眼,毫不犹豫地拿起烤花蹄啃,真香,是他最喜欢的烤酱和蒜香味。
“等等,”他拿起花蹄,轻声道,“你们不会是为了贿赂我吧?”
他们大眼瞪小眼,实在憋不住笑起来。
“这一不是金,二不是银的,怎么贿赂?小孩子才会被好吃的贿赂呢。”徐云川温笑道。
“你脑瓜子里想那么多干什么?快快吃吧,不然我怕你饿坏了。”徐玉川温和道。
钟山脸都红了,只觉得自己真是笨。
“这个,还有吗?我还想吃一只。”他风卷残云地处理了整个烤花蹄后,弱弱地提出了这个要求。
“有,管够呢。”
“谢谢你们,说起来,你们没杀了我,的确是让我很意外的。”钟山说道,毕竟他没少看那些贴在墙壁上的照片和画像,各种各样的消息,都是自己这一方怎么样杀死共*党员。说起来,自己也曾经见到过那些人,他们衣衫褴褛,临危不惧。其中有一个很小的孩子,大概才十岁?天可怜见的,被冻坏了,连一件棉衣都没得穿;他实在看不下去,将自己身上的棉衣脱给他穿;那个孩子被吊死了,棉衣也被扒下来,拿去换钱。
回忆到此,钟山很是心痛。
其实他一开始是真心觉得他们都是土匪,土匪就必须予以剿灭;但现在他的脑子里只有当初白雪天底,那个瘦弱却坚强的孩子。
“我们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人,更何况,你本身就不会是个恶人。”徐玉川莞尔一笑。
“我们会放你回去,如果你依然觉得我们该死,你可以告诉郑少民,派人来抓捕我们;如果你相信我们,那我们以后就是志同道合的朋友,就请你助我们一臂之力。”徐云川道。
钟山没有回答,他也的确被放了出来。
郑少民派人去找了他一天,都没得到消息;情急之下,他已经聚集人马,准备攻入徐家,找徐家要人——无论有没有理。
“局长!”
钟山的声音如润甘露,他扑到郑少民怀里,紧紧抱住他。
郑少民亦是抱紧钟山,声音也带了几分颤抖,“小山……”
李博让下属都回去,他拍了拍钟山肩膀,“阿山,你去哪里了?可吓坏我们了?少民差点就要带人强闯徐家了!”
“我,我没事。我是遭了抢劫犯,他们顺了我的枪,还把我身上的钱都抢走了;得亏我还学过些解开绳子的办法,趁机跑了出来,不然我怕是再也见不到你们了!”钟山无比庆幸,劫后余生。
“没事就好!妈了个巴子的!该死的强盗,居然敢在你头上动土!”郑少民愤恨道,
“我必须要将他们挖出来,直接枪毙!”
“好啦好啦,这件事容后再说,阿山刚回来,你看他这小可怜的,满身糟泥;先让他去洗个澡,吃点牧南县佳梦节的特色美食,这是他的最爱呢。”李博温声道。
钟山自己滚了一身泥,洗了澡后可舒服了,见到餐桌上的食物,他愣住了——这可真是默契啊。
只见桌上的烤花蹄、凤香酥、福禄汤,端端正正地摆着,朝他招手。
“快过来呀,这三样可是最美味的!”
钟山欲哭无泪,偏生郑少民和李博还一直把美食往他碗里夹;他们把钟山当亲生的,怎么看怎么廋,这不得好好补补?那一天晚上,他躺在床上捂着圆滚滚的肚子,难受得想干吐;做梦都是烤花蹄子,凤香酥饼,福禄汤儿追着他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