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对我来说像是历劫,按照老一辈儿的话讲,我是从小就火力不足。但是那个时候我不冷,因为我有阿奶。我喜欢睡觉时把脚跷在她身上,她就像一个火炉,从头到脚暖烘烘的,我也暖烘烘的。
我的阿奶胖胖的,一年到头两件衣服,还都是紫红的,因为她说紫红的喜庆。她大字不识一个,电话号码抄纸上装进夹包里走到哪带到哪,要靠形状记名字,吃药要用颜色大小区分,可她从来没有拨错一个号,吃错一粒药。我的阿奶一辈子小心她的儿子别走错路了,小心他的孙子孙女别磕了碰了受了人欺负了,我的阿奶小心了一辈子。她总说自己脑子不够用,却没有一处用在自己身上。
不知道什么时候她真的老了,上一次见她,头上白发比黑发更多。前几年她还不服老非得染黑,现在她也不想染了, 她说:“染的速度跟不上老的速度喽!”
“今年过年回老家吧,我想去看看阿奶。”
这两年生意不景气,爸妈为了多挣点钱好些年没回去了,阿奶年纪大了也经不起长途的折腾。爸妈想接她来,可她总说放心不下家里的鸡鸭,害怕没人打理她的菜园,但我们都知道她放心不下的只有阿爷。
阿爷两年前走了,那天阿奶一句话也没说。她像往常一样钻进鸡圈收鸡蛋,她在里面待了很长时间,她说那天母鸡没下蛋一个鸡蛋也没有,她一整天都在叨咕这件事:“今天母鸡没下蛋,囡囡没有鸡蛋吃了,不吃了,没有就不吃了。”可是她不记得这已经是她第三次进去了。她总是不停的干活,有时一个人坐在床头自言自语,问她她就说没事,别人看她也跟平常一样。可真假有事只有她自己才知道。
后来我们在新未买了房子也就很少回来了。
“应该回去了。”爸给出了回应。
“是啊,回去看看也好”妈也这么说。
我们赶在年前回去,想着能置办点年货,还有各家亲戚要走。走之前给阿奶打了电话,她听上去很高兴,还说要给我包大红包。
“我都那么大了还要什么红包,你把自己身体照顾好比什么都重要。”阿奶身上毛病多,虽然毛病不大但总归是个膈应人的。农村路不好,一到阴雨天就全是烂泥,老年人怕摔跤,摔下去可能就再也起不来了。
“阿奶好的很,你们回来奶高兴,都有大红包。”阿奶笑得咳了起来。咳嗽也是老毛病了。
新未在北边,老家偏南,从新未驾车大概七八个小时。爸说夜路开车不安全,我们打算凌晨四点钟走,上了高速天就亮了,第二天中午饭点就能到。中途爸妈换着开了两次。十二点零五分到了镇上,再往下去就是各大村子,沿着这条路一直走就是我家。
这条走了很多遍的路再次出现在眼前时竟然真的有些认不出了。路修了很多次已经看不出之前的样子。令我惊喜的是,世纪联华超市还开在路口,上小学时需要阿爷接送,有时候阿爷做活来的晚,我就坐门口的石墩子上等他,超市老板姚得意是街上出了名的喜欢小孩子,经常会给我些吃的。现在那个石墩子被坐的锃亮。徐丽卤菜馆围了很多人,徐丽是个凶巴巴的胖女人,卖的卤菜也缺斤少两,一点比不了超市老姚受人喜欢,我和朋友们经常打赌猜这家店什么时候能倒闭,放到现在我也这么想。老万还是一到冬天就买鲈鱼,因为老婆说冬天的鲈鱼保鲜更好吃,一天一条鱼吃不烦。
走在路上才发现以前的田地都已经变成了高楼住宅。现在的农村,各家都是自建两层小别墅,我倒是喜欢,自己家的地想怎么造怎么造。不过几座精装修楼房之间也存在着一些不和谐的毛坯房。已经破裂的黄土墙只能用报纸糊上,粘报纸的面糊长时间已经失去了粘性,风一吹报纸掀起一角,能看清里面只有简陋的床和一些破旧的家具,整个房子仅靠几根大木棍支撑着不倒,路过的行人都避着走,谁知道惊喜和意外哪个会先到达呢?如果不是烟囱冒着热气,还真不敢相信里面住的有人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