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下午一点二十三分，风沙仍然肆虐。张泽禹动了动眼皮，感觉自己浑身酸疼，像是被重物碾过一般。
他猛地坐起来，看向洞口，那里空荡荡的，出奇的平静。
下一瞬，通讯器里传来熟悉的呼吸声。他喉结动了动，试探着开口:“……朱志鑫？”
“嗯？怎么了。”
低沉的声音透过无线电传来，张泽禹有些缓不过劲儿，近乎低语着回答对方:“我还以为……”
话还没说完，对面突然陷入了混乱，人声和枪声交错，似乎他们正处于战场中心。紧接着他听到一声痛苦的闷哼，和枪械被扔到地上的声响。
张泽禹喘着粗气，好像正参加战斗的是他一样。他想到了什么，从地上摸出被覆盖了一层薄沙的电脑，按下开机键，大约过了半分钟，屏幕仍然黑黢黢一片，他的心不可避免地一点点下沉。
“张泽禹，”朱志鑫喊他，“有队员受伤了，我让他们先回去。现在我面前有一个九宫格的数字按键，密码是什么？”
“……张泽禹？你还在吗？”
密码。张泽禹自然记得那个让他头疼但又兴奋的解谜，比他在虚拟世界里遇到过的最复杂最隐秘的代码还要有挑战性，他绞尽脑汁地破解，可是结果并不如他所愿。
他想起火光和爆炸，那太过真实，好像一切真真切切地发生过一样。
“叮。”电脑屏幕亮了，张泽禹看到屏幕上只剩下了十一个红点，有人牺牲了。
目光向下移，现在是……两点半……，他清晰的记得自己解开密码是半小时后，而现在，他竟然回到了半个小时前？！
朱志鑫又问了一遍，他不知道张泽禹在犹豫什么，但时间确实紧迫，他又不敢真的朝对方发火，可没想到的是，对方开口的第一句话，竟然是让他撤退。
“我再重申一遍朱志鑫。我无法解开密码，这里太危险了，我们回基地之后再继续探讨。”
“……张泽禹，你能解开的。你真的尽全力了吗？”朱志鑫皱眉，显然不相信对方的话，“我知道咱们俩之间有些矛盾，但是这次任务很重要，我希望你认真配合。”
风沙吹在脸上，打得人生疼，张泽禹不想再浪费时间。
“我真的解不开。”他说。“你不相信我吗？朱志鑫。”
对面沉默了半晌，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传来，紧接着几声枪响，张泽禹被惊得捂住耳朵。
“开了。”
“什么？！”
朱志鑫最后的尝试就是毁掉密码台，令他惊讶的是，投影消失的时候，门自动打开了。
“前面是向下的螺旋台阶，看不见下面有什么。”
他继续向下走，速度加快了许多。
“你还要继续吗？这样，等救援来了再深入吧，你先往回走。”张泽禹还是无法平息心中的紧张，尽管不知道前方有什么，但他预感肯定不是什么好事。
“……你担心我吗？”朱志鑫笑着问他，脚步没停。
张泽禹没回话，他的脸色看起来并不好，也没心思和朱志鑫开玩笑。
“外面风很大，我不想待太久。”他随意到。
“抱歉，应该给你带个帐篷的，这是我的工作疏忽……”越往下朱志鑫越觉得步伐沉重，但是他刻意忽略掉这些，语气也故作轻松。
但张泽禹显然比他更快一步发现了异常。
他瞪大眼睛，指尖不住地颤抖，“朱志鑫！后退！有气团朝你过来了，它们速度很快而且能量巨大……你会被撕成碎片的！”
朱志鑫自然不傻，他闻言立即转身，沿着刚下来的楼梯原路返回。
成像显示离朱志鑫越来越近，张泽禹攥紧拳头，眼神在电脑屏幕和洞口不断交错，他不敢打扰正在奔跑的那个人，只能一直低声呢喃，“加油，快……不要回头看……快跑，求你了……”
眼见着气团离朱志鑫越来越近，张泽禹双眼猩红，在沙尘天气中也忘了紧闭嘴巴，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屏幕，祈祷朱志鑫逃过一劫。他的心跳乱得不成样子，呼吸也无意识地急促起来。
随后，他听到对方停住了脚步。
“我不能带它出去。”朱志鑫喘息着开口，举起步枪，瞄准。
……
“……不！”张泽禹猛地站起身。
再一次的，爆炸声响起，连洞穴外的地面都震颤了起来。张泽禹摇摇晃晃地朝着洞穴看去，双腿再也支撑不住身体，直直地跪在地上，眼睛干涩发疼，却因为缺水一滴泪都流不出来。
（四）、
一点二十三分，张泽禹准时醒来。他身上的衣服已经积了厚厚一层沙粒，但他没时间整理。
从醒来的那一刻，他就收起了电脑，背上背包，一边进入到洞穴里，一边联系朱志鑫。
“朱志鑫，不管你相不相信我接下来的话，都请认真听下去。我们整个队伍陷入了循环，无论怎么样你们都会死在这里，趁什么都没发生，立刻、马上带着你的人撤退。”
通讯器滋啦半天，朱志鑫的声音传来了。“……真的？你怎么知道？”
为了消除朱志鑫的怀疑，张泽禹补充道:“对，等你们进入到一个拐角后，就会有门出现，有密码需要你去破解，同时你们会遭到一波袭击。”
像是证实他的话一样，朱志鑫他们果然遭遇到了袭击，他闭了闭眼，心想果然逃不过，又加快了速度。
等到张泽禹一路跑到朱志鑫他们所在的位置时，一行队员已经原地休息了。有医疗兵正在挨个给他们包扎。
而朱志鑫背对着他，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张泽禹走到他身后，喘匀了气，“我知道这很难接受，但是这个地方实在太过诡异。等我们回去之后，会有人过来继续深入研究的。”
他想拍一拍朱志鑫的肩膀，手抬到一半还是放下了。突然，他感觉到一阵劲风擦过自己，下一秒就被抵在了墙壁上。
朱志鑫下手很重，一手掐着他的脖子，另一只手拿着枪抵在他的太阳穴上。
“别想让我跟你走。”对方冷冷开口，“我不会再被你骗了，你根本就不是张泽禹。”
张泽禹试图掰开对方的胳膊，他背包里的电脑咯得后背生疼。于是他从喉咙里挤出一句话，“你发什么疯朱志鑫？”
“哼，难受吗？你到底想做什么？”朱志鑫咬牙切齿，用了更大的力气，“我必须走下去，我还有事情要做……你别想迷惑我。”
张泽禹根本不明白对方为什么突然变了一个人，但他实在不是一个常年训练的人的对手，只能用尽全力推打朱志鑫。然后，他看见朱志鑫眼里闪烁了一下，扣动了扳机。
……
张泽禹再醒来的时候，整个人仍然无法从刚才的事情中恢复过来……他就这么，被朱志鑫杀了？
这太令人匪夷所思了，难不成朱志鑫被什么东西控制，一定要继续走下去然后寻死吗？可是能是什么呢……这种超自然现象，像诅咒一样在他身边蔓延开来。他感觉到疲惫不堪，现在脖子上又酸疼，呼吸都困难。
可是难道就任凭朱志鑫继续任务，然后死亡一次又一次吗？
得到否定的答案后，张泽禹又尝试了几次。他试图进入洞穴，跟着朱志鑫一起完成任务，可是刚接触到对方不久后就莫名被杀；于是他在洞穴外告诉朱志鑫所有的事情，从第一次朱志鑫死亡到后面的不断循环，对方答应撤回队伍，可走到半路时却被骤然增加的空气压强活生生折磨致死；到最后张泽禹只能让朱志鑫带着队伍往回走，他也跟着过去接应，但是对方将他拦下了。
“那我跟你一起下去。”张泽禹说。
他已经重来了六七遍，每次朱志鑫或者他自己的死亡方式都不同，他已经精疲力尽。心想大不了一死，然后再重来，这有什么的呢？总好过死了之后一了百了吧。
“……别来。别挣扎了张泽禹。如果我还是死了，那就直接离开这里，别回来了。”
张泽禹哽咽了一下，他把头埋在膝盖里，拒绝承认自己无能为力的事实。
“我不应该向上级推荐你的，”朱志鑫缓缓开口，“拖累了你，对不起。但是我一定要到地底下去，一定。”
“对不起有用吗？”张泽禹看着电脑上闪烁的红点，想到过不了多久那些红点就会消失，他就有种难以形容的悲伤。“你总是这么固执，不听劝。现在好了，谁都别想活着回去。”
朱志鑫也坐下来，背靠着墙，问道:“我前几次，死的时候帅吗？”
“……能有多好看？”张泽禹反问他。
“哦，还想在最后给你留下个帅气的印象来着。怎么还不给人机会……”
“别自恋了你，这洞穴壁都没你脸皮厚。”张泽禹怼他，怼到一半笑出声来，笑到一半又收回笑容，很认真地和对方说话，“你要是真死了，我就加入UOD，把这地方翻个底朝天，让该付出代价的人付出代价。”
“别，”朱志鑫拦他，嘴角微微扬起，好像接下来要去赴死的不是他一样，“UOD常年加班，连个正经休息都没有，又危险，还要到处跑。你本来就懒得动，不适合这里。”想了想，他又加了一句，“而且不利于你谈恋爱。”
“什么？”张泽禹感觉莫名其妙，这和谈恋爱有什么关系。
“因为你要隐藏身份，还不能经常陪陪你的恋人。”朱志鑫答。
“谁要人陪……”张泽禹一如既往地嫌弃，当时明明是朱志鑫赖在他身边，像个黏人的猫一样。
“我想你陪我。待在你身边很放松。”
就这样，他们谁都没再说话，静静听着彼此的呼吸，所有的情绪都在胸口起伏，酸酸涩涩的，又苦得不能再苦。但是两人一同保持着缄默，谁都知道他们没有未来，也将永远重复这一天，在死神之地和生与死抗争。
许久之后，张泽禹开口:“我会完成任务的。”
朱志鑫以为他说的是撤退的任务，“嗯”了一声没做过多的叮嘱，却迟迟无法按下关闭通讯器的手。
“如果在平行时空见了我，你会怎么做？”他问。
“……没有平行时空。”张泽禹回答，“只有一个我们。”
朱志鑫笑出声，随后毫不犹豫地切断了通讯器，隔绝所有声音。
张泽禹终于脱力一般躺在地上，盯着昏黄的天空，太阳没有中午那时候刺眼，他却无法享受这片刻的舒缓，在心里默数: 七十八、七十九、八十……九十三、九十四……
他再次晕了过去。
（五）、
一点二十三分，张泽禹扔掉了帽子，丢下背包，没有丝毫犹豫，走进了洞穴。
他一路来到队伍修整的地方，掏出朱志鑫腿上的配枪，打碎了密码台，在朱志鑫皱眉的询问下没有说一句话，直接从背后挟持住对方，枪口抵在朱志鑫的腰上。
“没有什么好说的了，让你的队员往回走，你跟着我下去。”他顿了顿，低声补充道:“……我不会伤害你。”
朱志鑫仍然不明白张泽禹的目的，也不知道他为什么直接进来了，还知道打碎密码台就能迫使大门打开，但是他没有多问，只是说了句:“我可以相信你吗？”
卡在朱志鑫脖子上的手收紧，张泽禹靠近他，“你也想找到他是吧？配合我，一切就要结束了。”
说完没有半点废话，张泽禹直接带着朱志鑫闪进了阶梯，由于他们一前一后，走动得很慢。
张泽禹仔细观察这个螺旋式楼梯，最简单的石块雕刻而成，人为痕迹很重，他往下看了眼，深不见底。
“小心掉下去。”朱志鑫提醒他。
到了这时，张泽禹才下定决心，松开了钳制朱志鑫的手。
“谢谢你。”他说。然后用枪托砸向朱志鑫后颈，看着面前人缓缓倒下去，又托住他，把人放在了台阶上。
阶梯比张泽禹想象中要长，手上的探测器响起的时候，他毫不犹豫地把从朱志鑫身上搜刮来的手雷扔了下去。果然，空气燃烧了起来，爆发出的能量在他前方五米处削弱，张泽禹用后背挡了一下，衣服瞬间起了火，他只好把外套脱掉，穿着里面的黑色衬衫，继续往下走。
二十分钟后，身体的压力值达到承受边缘，张泽禹闭了闭眼，将呼吸放轻，他已经到了底部。
等整个大厅终于在眼前出现时，张泽禹还是惊了一瞬。他怀疑是幻觉，但是眼前的情景是真实存在的——一共四个圆形玻璃柱，里面装的是蓝色的椭圆形发光体，内部有各种丝状物相连，比人的血管脉络还要复杂。
与此同时他听见了低吟，可是无法分辨是何种语言，似乎是那些个发光体发出来的。
就在这时，他正前方的半空中出现了一些符号，张泽禹分辨出仍是日耳曼语。在说……“放了我”，还有……“交换”。
张泽禹皱起眉，“这些都是你们搞得鬼吗？想和我做交换？”
那些字符变换，组成了新的含义——“是。”
“交换什么？”张泽禹问。
“放我们回去。让你和伙伴见面……”这次字符停留时间更长。
张泽禹闻言低下头，思考着什么，过了一会儿，他的眉眼间舒展开来，“你夺走了我爱人的生命，然后和我说交换？简直就是暴徒行为……我没有办法帮你们回去，但是我可以放你们出来。”
于是他举起枪，按动扳机，朝着这些发光体一连开了好几枪，蓦地，整个空间像是有回声一样，他明明只开了几枪，却像是有数十枪一同射出，那些玻璃霎时被射成了碎片，发光体裸露在外，没有受到任何影响。
然后他听到了一声熟悉的呼唤，好像朱志鑫就在他身边，叫着他的名字，可他看了一圈儿，没有发现任何人影。
再一次的，张泽禹陷入了无意识。
……
“张泽禹？醒醒。”
他费力地睁开眼，还没完全看清眼前的人，就被一把拽起抱在了怀里。此时他完全清醒了，目光转了一圈，十一个队员，一个不少……还有他身边这个，朱志鑫？
张泽禹睁大眼睛，从对方怀里挣脱出来，不敢相信自己所看到的。
“我们出来之后就发现你晕了过去……”朱志鑫咧开嘴角，“但我知道你会醒过来。”
就在朱志鑫以为张泽禹不会再有更多反应的时候，一个阴影压了过来。对方的嘴唇几乎是撞在他的嘴唇上面，很迫切地亲吻，毫无章法但力气很大，他尝到沙土味儿和血腥味儿，心想队员还看着呢，这也太不好意思了。
过了一会儿他就不敢再分心了，张泽禹的眼泪又甜又咸的蹭在两人脸上，于是乎他轻轻回吻，安抚他疲惫而后失而复得的爱人。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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