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第一天，是暖春。
早上九点整，明朗茶餐厅。
在一处包厢里，余晟津坐在靠窗处低头看手机里廖芜媛给自己发的微信。与此同时，茶餐厅开启茶市，开始销售各种粤式精致点心，四处都是飘散四溢的味道，唯独这个包厢里，余晟津只点了一壶上好的普洱茶。普洱茶398一壶，是这家餐厅出名的茶，余晟津点了这壶，显然是对这一次约见的认真。
早上七点四十五分的时候，廖芜媛给他发来微信，说是已经在去机场的路上了。
当时他刚下完夜班，看到了这条微信有了八分的精神。
他并没有选择去片刻休息，而是开车来到了明朗茶餐厅选择了一个包间。
当时店铺还没开门，他就坐在车里吃了两根果丹皮，顺带眯了眯眼。
昨天廖泽烨给他发了短信，说是想在明朗茶餐厅聊这件事。这家店是他们家常去的餐厅，他是老熟客，所以会比较安全。廖泽烨让余晟津点他的名字，这样就会去一个他们那最安静的包间，不按铃的话一般服务员不会随便进来。
他们约的时间是十点。
余晟津过去的时候，他先在包间里趴在桌子上睡了一会，然后点了一壶普洱茶。他没有点任何东西，也没有加额外的小菜，而是就在这等着廖泽烨。余晟津想这个时候机场路最堵，廖泽烨迟到肯定是必然的，所以也没有多加催促。
余晟津已经加班了三天，这三天也没有回家，而是在警局吃住。
十点半，廖泽烨走了进来。
他穿了一身笔挺的黑色西装，戴了眼镜，整个人十分挺拔。
“不好意思，太晚了。”
“没事，我也刚到。”
廖泽烨望着眼前的未来妹夫，余晟津显然是带着八分疲倦。
廖泽烨点了一些点心，俩人彼此坐着，很是疏远。
余晟津问廖泽烨：“她们俩送上机场了？”
“对，今天机场特别堵塞。”廖泽烨倒下茶喝了一口，“你可以拿出录音设备，把我说过的话都记下来。”
余晟津不由地被廖泽烨的小心翼翼给笑到，其实廖泽烨说的他也有想到，他从外套的兜里拿出录音笔准备记录。
“廖先生，我这一次来，不全是为了这些案子来的。”
廖泽烨翘着二郎腿，抬眼看余晟津。
余晟津年近三十，即使挂着一张憔悴的脸，但模样依旧英俊。他并没有因为警察的日子过得让自己十分难捱，而是秉承着自己的原则。
“那你是为了什么？”
“为了廖芜媛。”
廖泽烨放下茶杯，他拿出两个透明茶壶开始举例说道：“我们家，就是右边的茶壶，我妹妹，就像左边的开水壶。只要我稍微往下倒点茶入这个白水里，我妹妹分分钟可以获罪。但我叔叔一直秉承着不让她和我妈卷入这场风波，毕竟我们都已经回不了头……”
廖泽烨有一句没一句，让余晟津十分烦躁。
他已经三天三夜没合眼了，面对这类的话自然是有些没耐心。
余晟津依旧还是那副神情，他说：“那你就直接说重点。”
“是因为他一直让我妹做那种事。我们本来就说好五五分，结果没谈拢，后来他就让我妹去做那种事。他派人跟踪，派人把我们堵在巷子口，我还记得那两个人一胖一瘦，其中胖的那个非常健壮。我看着我妹妹被那个瘦的人制服，她慢慢脱下衣服，准备用自己牺牲的时候，我真的怒不可遏。她一个小小的身躯把我背回家，我真的忍不了。”
说到这的廖泽烨，手都在发抖，就连茶杯也握不住了。
余晟津虽然表面云淡风轻，但内心全都是在抱怨廖芜媛的傻。
“她是个傻姑娘，她也是个可怜的孩子。余警官，拜托，请你一定要好好照顾她。我死了无所谓，我妹妹……她从小就听话乖巧，我不想她涉及这一次。我想……我……”
余晟津明白他的意思，说：“你放心，既然你坦诚相告，我就帮你。但是你必须把全程，还有各种药物的贩卖都要告诉我。你回头跟你父亲入狱，我会帮你照顾你的母亲和你的堂妹。”
廖泽烨低头嗯了一声，他接着说：“谢谢你余警官。对了余警官，我想问一下你爸爸……是不是也是警察？”
余晟津握着笔的手突然停了下来，眼睛也变得更加深邃。
“你怎么知道我爸爸的？”
黑漆漆的眼神下，透出一双阴冷，又透出一丝不解。
“我爸爸，赵国华，是死在你爸爸手上的。”
廖泽烨只是想更加确定自己的想法，他并无恶意。
“嗯。然后呢？”
余晟津很平静，显然他并不知道这件事的真实情况。
然而，廖泽烨的表情并没有很自然。
相反，他还很慌乱。
想着廖承志前段时间跟自己说的话，他非常纠结，而且他非常希望妹妹能够幸福。她苦了半生，他不想她过得不好，从小妈妈就跟他说这是他唯一的手足，就算不是亲的，也都是同一对祖父母，他们必须互相照顾。
廖泽烨面对余晟津的询问，他并没有开口。
“既然你不说，那你背后一定有人指使，对不对？”
余晟津心里有了定数，他正襟危坐，全程在观察对方的微表情。
“现在我就想确定两件事。贺泉案是不是跟你有关的，还有就是针管药剂案是不是你们那生产的，我就想知道这两个结果。但现在已经有了一个结果，那你另外一个结果也可以告诉我了！”
“没错。”廖泽烨解开衬衣的袖口，将其慢慢往上推。
余晟津看着他的手臂上全都是针孔，遍布了胳膊不说，还有红肿发炎的现象。
“我把这些全透露给你，你会不会给我减刑？”
余晟津倒是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继续板着脸说：“如果你想把这些我们的证据给你叔叔看也可以，毕竟这两件事肯定少不了你叔叔的资助，你的手就证明曾经你也有接触，那你既然接触了，后面一定有相关的事情需要解释的吧。”
廖泽烨望着他，两眼渐渐发红：“余警官，我只能说这么多了。如果再多，我估计会被我叔叔发现的，我目前只能跟你坦诚贺泉是我杀的，用的是水果刀，大动脉。”
余晟津问：“为什么不去自首？”
廖泽烨挑眉：“什么？”
余晟津又抬高了音量：“我问你，为什么不去自首？”
廖泽烨背靠椅背：“我有我要保护的东西。等我保护好了，我就会去自首，至于我叔叔那边，你们一定要小心，他也懂法。你们一定要小心，他会钻法律的空子！”
“保护的东西是你未婚妻，还是你妹妹？”
“都有。”
“说白了，就是自私。”
“余警官，你敢说你不自私么？”
廖泽烨这句话，让余晟津虎躯一震。
“你一直纠缠我妹妹，你不觉得你也很自私吗？”
廖泽烨的语气把他的脸带着高涨，情绪也慢慢上来了。
包厢很安静，除了暖气片的声音，就是周边的车水马龙。
心里很多愤愤不平，最终还是化为了沉寂。
余晟津承认自己自私，但他只是想尽全力帮她。
只是廖泽烨不知道，廖承志不知道，许惠更不知道。
“我承认我自己自私，但你们自私都不敢承认给廖芜媛，又怎么敢说我的？”
自私，或许有些时候是一件好事。
“这一次是我自己想见你，就已经说明了我跟她没有任何交易。”
余晟津语气平静，他的声音温和，也带着一丝淡淡的苦涩。
“我知道，你是个好警察。媛媛交给你，我会相信她会安稳度日的，我很放心。”
廖泽烨给他续上一杯茶，余晟津轻轻叩指，点到为止。
“你的时间已经不多了，现在你就要明白事实的重要性，越早解决这件事越好。”
“嗯。”
余晟津站起身，准备起身离开。
在门口，余晟津望着廖泽烨，一脸认真地说：“对了，还有我一件事要问你。”
……
走出茶餐厅，余晟津已经清醒了一半。
若不是廖泽烨临时有事，他们说不定能聊更久。
掏出新买的烟，他望了一眼红色的包装，最后还是放回了口袋里。
电话响起，把余晟津拉回现实。
“学长，你在哪呢？”
“怎么了？有进展了吗？”
“任青案有进展了。”
“说。”
邵言南一字一句在余晟津的耳朵里传来，他整个脸都在不自然地扭曲，望着外面的人群和风景，他只觉得眉头和胸口一紧。
“那好，麻烦你了。”
“嫂子那边需要我去转达吗？”
“不用了，你嫂子出国去了。”
“这样啊。”邵言南听出了余晟津语气的变化，“学长，这段时间你也辛苦了，回家睡一觉吧。”
余晟津嗯了一声，接着说：“贺泉案我也有进展了，我回去休息好了发给你。”
“好，没问题的。”
挂了电话，余晟津去停车场取车。
由于是工作日，停车场停的车很少，只有三四辆。
余晟津的车停在最里面，他坐在驾驶座，想起了那天他跟廖芜媛坐在了副驾驶的场景。他是个极有耐心和克制的人，他轻轻地用手掌摸着副驾驶座，整个脸都是沉住的，而不带一丝言笑。
他自认自己确实是个自私的人。
面对廖芜媛，他总想起自己刚认识她的时候。
她的性格看着并不像装的，而是真的不自知。
他胳膊搭在额头上，闭着眼，整个人都是飘忽的。
休息了十几分钟后，他打开扶手箱，拿出了一根果丹皮吃了起来。
果丹皮有点软了，黏在包装纸上，就像挪不开的枷锁，分分钟都难开。
余晟津一口气吃了两个。
吃了两个后，开出外面，停在红绿灯前的主干道。
主干道的车不多，也是只有三四辆，他的位置是只能一直走的，所以一辆后面的车都没有。
距离绿灯还有十秒的时候，电话响了。
余晟津看了一眼车的屏幕，他迅速连上耳机，接了电话。
“余警官。”廖泽烨的声音从耳机传来，“明天还有空吗？”
“我不知道，我并不是时时刻刻都有空的。”
余晟津的语气很冷静，他开动汽车一边等着廖泽烨回复。
“这一次我有些事想请你帮忙。我怕我没有机会再出来了，所以我想跟你聊一下，毕竟这件事我想到托付的只有你，她那个朋友小郑我也不熟，就只能找你。”
廖泽烨的语气不如刚才那般豪情壮志，反倒是有一股不知名的遗憾。
余晟津淡淡地说：“那你说时间吧，我对着排。”
在他们聊电话期间，余晟津有电话打入。
挂断廖泽烨的，直接摁了最新的来电。
“喂，您好。”
“您好呀。”
余晟津愣了一下，这是廖芜媛的声音。
“怎么，不认识我了？”
“哦……”余晟津恢复神情，“我以为你飞了。”
“就是快上飞机了，就想着给你打个电话。”
廖芜媛的语气很温和，温和到能把他的内心抚平。
余晟津挤出一丝笑声：“怎么，还没出发就想我了吗？”
“倒也不是。”廖芜媛站在星巴克前排队，队伍很长，长到排到了另外一个候机区。“我刚刚有打电话给小邵，跟他闲聊了几句，他跟我说你好几天没休息好了，让我跟你打个电话让你别分神。”
他吞了吞喉咙，往前开，问她：“你几点的飞机？”
廖芜媛看了一眼飞机场的电子钟：“十一点十五。”
“你出发也太早了。”
“不早了，我嫂子早出发早好，说太晚去赶就太累了。”
“你衣服穿得暖么？”
“暖的，你放心。”
“我放心个什么，你一向不让人担心。”
廖芜媛轻笑了几声，她接着说：“我得买杯热可可，我早上没吃，难受。”
余晟津转了一个方向，很快就要到家门口了。
他观察着周围的车位，一边不忘回复：“你怎么能不吃？”
“早上出来太早了，我们想着不要打扰我妈妈了。”
“也是。”
“你跟我说的话还算数吗？”
“什么话？我跟你说的每一句话都会算数。”
廖芜媛拉低声音问：“我从法国回国，你来接我吗？”
余晟津上扬嘴角：“当然接，我说过的，到时候把航班发给我。”
余晟津停好车，起身往家里的门栋走。
望着家门口的小红旗，余晟津把它扶稳，开始走上楼。
在家门口，余晟津并没有进门，而是靠在一旁的水泥墙上。
“嗯，你到家了么？”
“刚到。”
“你太困了，快去睡一下。”
“那你记得吃饭。”
“阿晟……”
挂电话前，她叫了他一下。
每次听到这个称呼，余晟津的内心都会悸动。
“阿晟，我哥哥有找过你吗？”
他该说谎吗？
想起廖泽烨的话，他选择先隐瞒。
“还没有，他过几日。”
或许是太疲惫，廖芜媛没听出他的语气变化，她哦了一声：“我哥在路上跟我说，他想跟你说点事情，我想他应该迷途知返了。”
余晟津抿着嘴，嗯了一声。
楼下有脚步声传来，余晟津说：“我先收电话了，我这边有人，我先回家。”
“好，你记得睡一下，这几天一直都在加班。等我到了，我拍埃菲尔铁塔给你看呀！”
“嗯，我等着你给我拍。”
“我买好了，我先去吃了，你注意休息。”
“好。”
“那我先收线了哦。”
“好。”
电话是廖芜媛先挂的，而余晟津的脸色开始面露笑容。
楼下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是楼下的朱阿姨。
朱阿姨的丈夫曾是父亲余铭洲的同事，如今退休，在一旁幼儿园当保安队长。
“小余啊，有对象没有啊？”
朱阿姨虽然跟陈昭年岁相仿，但精神不如陈昭好，反而还比陈昭精神更差了些。
“有了阿姨。”
“我听你妈妈说，你的对象还不错哦。”
“是不错，她是个很好的女孩子。”
“那就好，能够了却你爸爸一桩心事。”
朱阿姨抱着被子，一步步往楼上走。
余晟津想去帮忙，但是被朱阿姨拒绝，朱阿姨笑着对他说：“阿姨还没老呢，你看着需要休息，你先回去吧。”
余晟津很想知道自己有多疲倦。
他用钥匙打开门，直接就进入了洗手间。
镜子前，水龙头的水打开，眼前是一张憔悴的脸。
余晟津从来没有这么憔悴过了。
手机又响了，里面是廖芜媛发来的微信。
微信很简短，只有三个字。
「谢谢你」
谢谢你……
谢谢你……
哗啦啦的水声盖过他的思考，盖过了他之前所有的理智。
余晟津掬了一些水给自己洗了把脸，洗完脸擦干净正要走，他看到了洗手台一角的那瓶面霜。
“你还是擦一下吧，回头这个帅脸要是毁容了可怎么办。”
他把面霜拿起来，挤出一些，擦在脸上。
面霜依旧是冷冷冰冰的，余晟津回到房间里，把面霜放在了一边的床头柜上。
他并没有睡。
明明很困了，可他就是睡不着。
今天和明天都是假，他突然一阵心酸。
从未有过的失落油然而生，让余晟津难得启步。
突然，电光火石之间，他想到了一个办法。
即便这个主意并不好，但他还是想去尝试看看。
他掏出手机，跟母亲说今天晚上晚一点回家吃饭。
他又从床头柜拿出车钥匙，想都没想把门锁好就去了自己想去的目的地。
在这路上，他全神贯注，没有任何犹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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