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家父子回到家,廖泽烨直接朝着里屋喊:“妈,我回来了。”
许惠手里还拿着锅铲,示意他小点声:“媛媛睡着呢,你别瞎吵行不行?”
廖承志一边脱鞋一边脱下西装外套,接着解开了自己的衬衣扣子:“她怎么回来了?”
许惠瞥了眼廖承志:“什么意思,你不想你女儿回来?”
廖承志说:“我又不是这个意思,她怎么回来的啊?”
许惠笑着说:“当然是男朋友送回来的呀。”
廖承志父子俩对视,廖泽烨说:“是……那个吧?”
廖承志迅速回忆了一下:“是刚刚那个男的?”
许惠还在看着他们:“什么刚刚这个那个的?”
廖承志说:“就是刚刚,我们在楼下遇到了一个年轻人。”
廖泽烨补了一句:“穿了一件深蓝色羽绒服的。”
许惠笑着说:“那就是啦,那是媛媛的男朋友小余。”
廖承志直接坐在餐桌前吃饭,廖泽烨则先去房间看了一眼廖芜媛。
廖芜媛还在睡,房间只开了一盏床头灯。
许惠抬头问儿子:“小萱不回来吗?”
廖泽烨说:“小萱有点事,她这几天先不在这住。”
廖泽烨洗了洗手入了餐桌开始吃饭。
借着许惠去厨房拿汤,廖承志思考着刚刚那个年轻人。
他的思绪像是蒙了一层雾,现在谜团是一个又一个蔓延了自己的生活,又想着私家侦探给的消息。
“惠姐,媛媛的男朋友是哪个余?”
“什么意思?”
许惠放下汤,用围裙简单地擦了擦手。
廖泽烨解释道:“妈,二叔的意思是她男朋友的姓,是多余的余,还是于心不忍的于。”
许惠摇摇头,没有丝毫怀疑地回答:“不知道,我也是第一次见她男朋友。还真别说,媛媛眼光挺好的,这小伙子长得还挺帅。那个眉眼,那张嘴,那道身材,一看就是靠谱。我也就放心了,媛媛有了依靠,我也不会再说什么了,但……这个傻丫头……”
说到这,许惠还真的于心不忍。
廖承志有些疑惑:“怎么了?我们媛媛什么事?”
许惠低声道:“这个笨丫头,人家跟她求婚,她拒绝了。”
廖泽烨其实是知道这件事的,为此他没做任何评论。
廖承志先是夹了口豆芽,接着又扒了几口饭。
“怎么还拒绝了?求婚难道不应该是好事吗?”
“我也说啊,这么好的男孩子,怎么就拒绝了呢。”
“那小伙子多大,我就看了一眼,也就三十左右吧?”
许惠松开围裙放在一边,在廖承志的右边坐了过去。
“这男孩跟咱们媛媛一般大。就上次那个媛媛的朋友小郑,他们几个是同学。”
廖泽烨这才有机会帮着开口:“或许是媛媛觉得时间太短了,才拒绝了人家男孩子的求婚吧。”
廖承志同意廖泽烨的观点:“也是,毕竟还这么小。”
许惠用筷子捣鼓着饭:“你忘了吗?你女儿是昙花命,二十七岁有转折的。”
廖承志却笑了:“那种人说的话你也信?什么昙花命啊,我女儿的命怎么可能是那种昙花命?想太多了吧,我女儿肯定能活九十九,那个半仙儿的话一点都不准,别信这些了。现在都没有鬼神之说了,我们媛媛的嫁妆你也给她准备了,那些都是干净的钱财,就算将来我们有什么事,她还是可以嫁人的。”
许惠还是很担心:“你忘了吗?这个半仙儿要了你五千块钱。”
廖承志不以为然:“惠姐,媛媛有你,我不担心。”
许惠叹气:“我始终不能代替她啊……”
“又胡闹,我们是一家人,比那个露水情缘还要亲的。”
“承志,我说真的,昙花命……那可是下下……”
许惠很担心,她的左手摁住了廖承志的右手的胳膊:“承志,她……她可什么都不知道。你可要做好两全准备啊,万一,万一……那可怎么办,你想好了吗?你的计划我不能帮你,可是这件事影响了媛媛的。其实我也想过她为什么拒绝小余,毕竟小余是公务员,我们再怎么样不能因为自己的利益而牺牲媛媛和小余的幸福才是。”
廖承志皱紧眉头:“那咱们就劝她分手,又不是没有好的男孩子。媛媛条件那么好还怕找不到好夫婿吗?咱们就只认定小余了吗?既然我们答应了人家,那么我们就要保全她一辈子都是白的。小余和她的感情如何我们也不知道,只要我不同意,她还敢跟那个小余在一起吗?她不小了惠姐,你像她那么大的时候阿泽都两三岁了吧,她的事情不能拖。实在不行,我现在去公司给她找几个合适的,老丁那边也有一些吧,可以找几个了。至于什么小余大余,别管了,看看他们能到什么程度,实在不行就拆了。”
廖泽烨却说:“二叔,媛媛应该很喜欢小余的,你就大人有大量别让她分手了吧。她也有爱一个人的权利啊。凭什么我们都能,她不能?”
廖承志带着些许怒气说:“凭什么?就凭她是我们家唯一一条清白的灵魂。现在我觉得一定有人透露了一些东西,导致最近我们公司有些事做的也不是很如意,我得腾出一些精力还要去抓内鬼。阿泽,你给我盯紧公司,而且你爸爸那边的事儿,现在私家侦探那边也有了消息。”
许惠问:“什么消息?”
廖泽烨说:“当年杀死爸爸的警察一家已经调查到了。”
许惠还是一脸茫然。
其实她一直反对廖承志报仇,但也因为这件事是他自己选的,这根本怨不得别人。也就是在那场枪战导致她双耳因为枪击缘故失聪,所以对于她来说,你种什么样的因就会获得什么果。天底下的坏事皆会有报应,只是每一个报应都不同,有的事是可以想到的,有些事情则想不到。
“惠姐,这是资料,你看一下。”
“阿泽呢?他怎么不看?”
许惠抬头,发现对面的儿子已经吃完饭回房了。
“他接电话去了,看样子是小萱打的。”
廖承志给她递来一份黑色文件夹,里面是一份当年击毙自己哥哥的警察家庭相关资料。
【查找人姓名:余铭洲,戊申年1月10日】
【相关人一:妻子-陈昭,庚戌年11月11日】
【相关人二:独生子-余晟津,乙亥年7月25日】
【地址:城西区西河街道芜民新村三单元401】
【一家三口单位均在城西区公安局。】
文件的最上面,还夹着一张上余铭洲一家三口的照片。
许惠看着文件上的照片倒吸一口冷气。
餐桌上死气沉沉,只有剩下两道沉闷的呼吸声。
许惠合上文件夹问:“所以你想怎么做?”
廖承志点上烟,冷声道:“这件事当然是要让阿泽自己去做。毕竟老子的仇儿子去报,天经地义!”
廖承志把文件夹直接扔在了刚刚廖泽烨坐过的位置上。
“我是说,这个文件夹你怎么处理。”
廖承志拉低声音:“这个不能让媛媛知道。她现在已经知道阿泽吸上了,如果让她要是知道我才是幕后黑手,她说不定会让我去自首的。我这么多年努力,我凭什么去自首?这样我会死在那个破警察的儿子手里的。凭什么我哥死在他老子的手里,我要死在他儿子的手里?这样显得我们哥俩多好抓一样。”
许惠眉头更紧了:“我都认为你哥是活该了,你凭什么还放不下?那个年代严打是多大的罪?你哥不伏法是因为他袭警,余警官这样把他射伤也是控制他……”
“惠姐!”
廖承志的脸板起来了,透过吊灯就跟一张冰冷的铁面一样。
“惠姐,我就一个哥哥,他死了。如果不是因为那个警察……”
“你好歹是个法学系高材生,你这点事不是不懂吧。”
“惠姐,不要劝我,等我们成功了我们就好好过日子。”
“我现在只担心媛媛。媛媛的事,你考虑清楚了吗?”
“我只考虑现有的状况,她可有可无,如果哪一天硬要有个垫枪子儿的,她可以。”
“廖承志!”许惠尽量控制脾气并压低声音,“她可是你女儿。”
“生不如养亲,你养大她的,她只听你的。”
廖承志很自然地继续吃饭,而许惠却怎么也吃不下去了。
………
晚上十一点半,廖芜媛醒了过来。
一睁眼,她发现自己在自己房间里。
撑着脑袋醒来,她拿着换洗衣服和毛巾入外面洗手间洗澡。
洗完澡出来,她肚子有点饿了,开始掏起手机找夜宵。
决定再三她还是不点外卖,而是从厨房的置物架拿了一包红烧牛肉面,一边煮还一边卧了一个荷包蛋。
借着等待面条煮熟的机会,她看了一眼餐桌。
晚上的菜还剩了点在餐桌上,只不过被保温菜罩罩住了。
她倒下方便面和鸡蛋入碗,也没管餐桌上的菜,而是坐在一旁吃了起来。
“媛媛,醒啦?”
廖芜媛抬头,说话的是穿着居家服的许惠。
“嗯,妈。”
“怎么吃方便面啊,我给你留了饭和菜呢。”
说完,许惠就把保温罩打开。
“没事的妈,我现在都会做。”
廖芜媛示意妈妈不用拿,许惠则拿着玻璃杯坐在她的对面,一脸认真地看着她。
透过吊灯,许惠担忧地说道:“媛媛,你最近憔悴很多啊。”
廖芜媛摸了摸自己的脸:“没有,最近没休息好。”
“小余送你回来的,你知道吧?”
“嗯,知道。”
许惠从保温罩里拿出一盘豆干炒肉入微波炉热了热,接着拿出来给她吃。
廖芜媛夹了几块吃着,一边说:“妈,我有件事想问您。”
许惠喝了几口水,扬了扬下巴:“你说。”
“妈,您有表弟吗?”
“表弟?”
廖芜媛发现许惠的表情很奇怪。
“嗯,表弟。”
许惠愣愣地坐了一会儿,她稍作思考,最后回复:“没有。”
“真的吗?”
“你为什么问这个。”
廖芜媛喝下最后一口汤,舌头轻触人中。
“突然想起……好像妈……您不怎么提起自己的事。”
许惠很早没了父母,所以家里还有什么杂七杂八的人她根本不知道。
“那爸爸有没有兄弟姐妹?”
“你爸爸有一个哥哥。”
“但我怎么没见过?”
许惠又喝了一口水,淡然道:“他很早就去世了。”
“什么原因?”
“脾脏破裂。”
廖芜媛又吃了几口豆腐干,接着低头看手机。
“大伯他人好吗?”
许惠被廖芜媛这个问题问的不太会回答了。
他好吗?
三十多年过去,许惠只记得他的样子,声音早就忘了。
脾气如何,她就记得他总爱板着一张脸。
唯独一次笑,是他抱着他们俩的儿子说:“小惠,我们有家了。今后我一定要好好对你们母子俩和我弟,我们一家人好好生活,让我们的儿子成为跟他叔叔一样的大学生!”
记忆里,许惠记得他有着一双浓眉,浓眉下有一双有神的眼睛,眼尾有些许的鱼尾纹,嘴角有道浅浅的疤痕。
疤痕有些年头了,那是他年少时期打欺负他弟弟那群人打架留下来的。硬要说像谁的话,许惠觉得倒是他跟《军师联盟》里的曹操很相像。
赵国华当年在背地里干着贩卖枪支的非法勾当,许惠也劝过很多次,但都没有用。为此他给许惠的理由是弟弟还要读书,读硕士和考博士,很辛苦的。可许惠知道,他就是典型的在哪个钱多就干哪一行,哪个职业都干不长,硬要说了一个那就是卖豆油。他后来也不知道听谁的话,就开始搞非法枪支,只因为这个来的钱更快。为了这个买卖,他还学了打枪。说实话,许惠并不嫌弃他为了弟弟忽略他们母子,她只在乎他完全可以好好活着而不是犯罪。尤其是在九十年代初,非法枪支在两市严打,而且尤其在芜阳市管的非常严,通常都是抓一个死刑一个的比比皆是。像他那样就地枪毙重伤也有不少,也正是因为这非法枪支,赵国华用自己买卖倒来的手枪打穿了一个警察的右腿和枪杀了一个年轻警察无辜的生命。许惠就是因为这场枪战,她自己的耳朵因为枪击造成内耳损伤,反正这一切都是命,她是半点不由人。后来他也没讨着什么好,直接被余铭洲一枪击中脾脏,而她也因为他的遗言,带着他们的儿子直接嫁给了小叔子。
“妈?”
廖芜媛用手在许惠面前挥了挥。
“嗯?”
许惠抬眼,又是喝了一口水。
“大伯,他人好不好?”
“他人挺好的,他对你爸爸非常好,但就是脾气有点倔。”
“好像我们家的人脾气都很倔。”
许惠把最后一口水喝完,淡然回应:“嗯,你们家的人都是犟种。但你大伯生前特别疼爱你哥哥,把他当宝贝一样。”
廖芜媛笑着说:“哥哥是男孩子,我是女孩子,大伯肯定疼男孩子多。”
许惠低垂着头说:“你大伯没见过你,所以你的话……你这么可爱懂事,我想他一定更喜欢你多一些吧。毕竟在他们家,一向都是男孩子多,没有什么女孩子。”
廖芜媛笑着回应:“妈,您这也太清楚了吧。”
许惠温声道:“我跟你爸爸、大伯小时候一起长大的,有些事我当然比你清楚。就像你哥,你从小到大跟他一起长大,有些事你肯定比我还清楚。”
廖芜媛望着挂钟,现在已经十一点半了。
“妈,我先回房间了,明天我要去上班。”
“妈妈陪你睡不?”
“好啊。”
“那你等我一下,我去跟你爸爸说些事儿。”
廖芜媛探了个脑袋:“爸还没睡呢?”
许惠摇摇头:“没有,刚刚在打电话,也不知道打完没有。”
“那您先去吧。”
廖芜媛回到房间,背靠在门前给余晟津发微信。
【谢谢你送我回家。】
刚发完不到半分钟,手机很快就震动起来了。
【没事,你最近太累了,好好休息吧。】
【如果我去的话,这对你们的案子会有帮助吗?】
对方直到三分钟后才回复了。
这三分钟里,廖芜媛感觉脑门有一丝紧张的冷汗滑落。
手机在手掌里震动,她接了电话。
“喂,是我。”
“小媛。”
“嗯。”
“这个事对案子有帮助。”
她心想:【既然有帮助,那就替他分担吧。】
“可是你为什么不微信告诉我?你在哪呢?”
“我在加班。因为我怕你的手机被人看。”
“既然那位先生想要见我,那你就帮我约个时间吧。”
“小媛……”余晟津轻轻地吸了吸鼻涕,“我陪你去。”
“你吃药了没有?”
余晟津的药就被它摆在桌子上,回局里之后根本动都没动。
“没吃药,对不对?”
廖芜媛插着腰,起身来到飘窗前看着夜色。
“没时间吃。”
“余晟津!”
“好好好!”余晟津乖乖地站起身,去饮水机前接水。“你别担心,我没事。”
“你给我少说这种废话!没事个毛线,你是一个警察,没有坚强的身体追坏人晕倒了怎么办?我知道你不想拖后腿,但是你现在就是给第一大队拖后腿,还有你想急死我是不是?你到底还想不想娶我?你一点不把身体养好,将来怎么办?你们男人就喜欢死撑,死撑真的好吗?你告诉我,你是不是想急死我啊!”
廖芜媛虽然声音不是很大,但每一个字砸向余晟津的时候都是有一种高分贝的关切。
余晟津咧开嘴角笑道:“那么你答应了?”
“谁答应你了,我答应的是健康的余晟津,不是生病的余晟津!”
廖芜媛先是抿嘴不做声,接着再用手臂盖着自己的额头。
因为她发现她把自己兜入了一个未知的死局,她不由地觉得自己很欠揍。
廖芜媛平静下来,继续说:“你可以陪我去,但是你陪我去有个条件,你必须自己完全身体好了再带我去。最近如果你要看尸体,麻烦你给我戴上口罩,流感这种东西千万不要传染给别人……”
听到她说这么多话,余晟津觉得自己赚到了。
“好,我答应你。”
“你什么时候下班?”
余晟津看了一眼手机:“早上六点。”
廖芜媛抱着胳膊说:“先说明,我没有答应你。”
“好,那我等你答应的一天。”
“太晚了,你好好加班,我妈妈等会儿来跟我一起睡。”
“嗯,晚安。”
“Bonne Nuit!”
廖芜媛挂完电话,她坐在飘窗上抬头看天。
黑夜里,月明星稀。
天空之上,只有一丝丝浅浅的白云在黑夜里飘荡。
看到那一丝丝浅浅的白云,她想起了一个画面
那人身穿一身黑,靠在车门前缓缓地抽烟。路灯下看他,烟是青白色的,烟灰被他弹了几下入地,纤细的两只右手手指正夹着烟。他眉眼深邃,五官尤其迷人,尤其那张脸,更是带着五分气魄和五分稳重。不知道为何,那男人发呆的时候总爱皱着眉,头会微微低着,一双眼睛会朝十一点钟方向看着一处。也不知道不知道在看些什么,像是在看蚂蚁搬家,又像是看轻飘飘的残叶。总而言之,他的模样就像一张剪裁的黑色剪影,在亮处有着一处自己的位置。
她撑起自己的下巴,看着那几片似梦似幻的白云入迷。
而在这夜的最后几分钟里,她的脑海里却有着这么一首歌。
【来易来去难去,数十载的人世游。】
【分易分聚难聚,爱与恨的千古愁。】
人生总有分离。
只是这场分离,她并不知道因何而想起。
岁月无情,总有一事能让自己惦记。
若是分离那天真的来临,唯一放不下的,大概也就只有他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