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八号的下午，郑可茜来接廖芜媛。
廖芜媛出小区的时候，正好看到郑可茜靠在副驾驶的车门前抽烟。
夕阳下，郑可茜穿了一件裙摆很大的红裙子，脸上化了一个好看的妆。长年披着的长发难得盘了个法式低盘发，双脚还穿了一双黑色尖头五厘米的高跟鞋，整张脸因为夕阳的衬托显得更加绝色。
“来了啊？”
她双眼上下打量着廖芜媛，双眼之中透出一丝久违的性感。
郑可茜还在用两根细长的手指夹着烟，廖芜媛就这么靠在她旁边细闻着那股烟味。郑可茜本来就高，又因为高跟鞋高度的缘故，高了廖芜媛足足差不多一个头。
“你别抽了，这习惯我真不应该一直惯着你。”
“没事，反正闲着也无聊。”
郑可茜把烟轻轻地摁在车皮，廖芜媛把包里的口香糖递给她，郑可茜倒出了两颗吃进嘴巴里。
在郑可茜外面嚼口香糖吹泡泡的时候，廖芜媛坐在了副驾驶，打开前面的遮光镜看自己的样子。
昨天她睡得晚，今天起得又很早，积累的黑眼圈实在太黑，她花了很久的时间才把这两块黑眼圈给去掉。
郑可茜走进驾驶座，蹲下身把脚上的高跟鞋换成一旁放的米色平底鞋，还不忘侧头看着她：“好了，衣服都穿成这样，你那俩黑眼圈遮不住的。”
廖芜媛今天穿了一件咖色毛衣配半身裙，外配了一个白色板鞋，整个颜色除了鞋子和帆布包以外，其他地方就跟她的脸色一样沉重。
“你车上有水吗？”
“有，在车尾箱，我给你拿。”
郑可茜去车尾箱拿了两瓶百岁山给她。
廖芜媛喝了几口，接着扣上安全带，把座位往下放了放。
“昨天没睡好么？”
廖芜媛嗯了一声，接着侧躺，背靠着郑可茜。
“昨天睡了多久？”
“也就四五个小时吧。”
“昨晚几点睡的？”
廖芜媛想了想，昨天虽然八点上的床，但却是十一点醒的。
十一点之后，她一个人失眠了好久。
手机里余晟津发了两条微信给她。
【做的还不错。】
【下次记得吃好点。】
就这样看着这两条微信煎熬到了早上七点，她又睡了一会儿。
虽然只睡了一会儿，那也只是半个小时。
这半小时的睡眠，让她却做了一个梦。
又是那段父亲杀人未遂的梦。
这一次那个女人的脸，她看得更清楚了。
但这一次那个女人看着自己的眼神里，带着十足的坚定、温柔和慈爱。
“不记得几点睡的，反正我没睡好。”
郑可茜叹了一口气：“这几天来我家吧。”
廖芜媛拒绝了：“不用了。”
郑可茜打着方向盘说：“你这个样子，你爸妈和哥哥就没打算来看看你？”
廖芜媛把座椅靠背调得更低：“没打算。”
郑可茜眉头紧皱：“我爸妈都没这样，你爸妈和哥哥可真的无语。”
廖芜媛只有一声长叹，便不再说话。
郑可茜把车开得很稳，廖芜媛也难得睡了一个无梦的好觉。
郑可茜把车开到了目的地停留了半小时才叫醒的廖芜媛。
下了车后，廖芜媛看了一眼。
【盛季KTV】
大牌子闪着光，周围停了许多车，每逢一个客人进来，都是整齐地一声声欢迎光临在耳朵旁回荡。
比起KTV，这地方更像一个高级会所，就差没有足浴项目全套了。
郑可茜让她在二楼的二号包间等自己，因为她还要去酒吧接杨程。
“杨程没在包间了吗？”
“他今天酒吧有事儿，他让我先来接你。”
“我还想着如果他在我可以跟你一起去接别人。”
“他倒是想，我给他买了酒，他还得喝呢。再说了，你们俩在一个包厢里又不会做什么，你干嘛那么害怕？”
廖芜媛掏出一个礼物说：“这个……”
郑可茜看了一眼：“别给他礼物，你们几个就会惯他。”
廖芜媛的手被郑可茜摁下去，郑可茜甩了甩车钥匙，示意她进去先。
廖芜媛走了进去，直接走向了二号包间。
二号包间不大，有唱歌设备，桌上还有一瓶上等的红酒。
服务员问她要喝什么，她说暂时不用，等人齐。
她直接坐在黑色的硬沙发上，从包里掏出一本书开始看。
这本书是上次跟同学聚会里看的书，她还没看完，开始对着暗光看了起来。
过了一会儿门又开了。
这一次来的是一个年轻的服务员，十七八岁上下。他像是新来的，跟刚才的服务员的态度不同，他有些胆怯和害羞，他走上前询问廖芜媛：“小姐，你需要吃点什么吗？”
廖芜媛平日里很少来这种地方，所以她也不太了解有什么吃的。
她试探性地询问了一句：“请问有果盘吗？”
“有的，小中大，您要哪种？”
“小的话，有多小？”
服务员比划着一个高度：“大概这么大吧。”
“嗯，多少钱啊？”
“68。”
廖芜媛瞪大眼睛，一脸难以置信：“怎么这么贵啊。”
服务员笑道：“当然啦小姐，这里可是高级KTV。”
廖芜媛从包里掏出钱包，拿出一张崭新的一百纸币：“您给我来一盘吧，然后剩下的钱不用找了。”
服务员接过钱，他用手指轻轻地弹了弹，又对着电视前看了看真伪，确定了这张是真钞之后就出去了。
过了一会儿果盘上来了，服务员还低头对她说了声谢谢。
廖芜媛表示没关系，接着她拿着旁边的牙签挑着水果吃了起来。
她并不知道今天来多少人，所以她吃的并不多。
不知道过了多久，门又开了。
廖芜媛和门口的男人对视了很久，那男人看着有三十四五岁，一身休闲装，他还一脸疑惑地抬头看了看包间：“这是二号吧？”
“嗯。”廖芜媛点点头，“请问您是？”
“我是道姐的朋友，我姓陈，你叫我陈哥就行。”
“陈先生进来吧，这是道寻常的房间。”
陈哥进来了之后，身后还跟着一个跟廖芜媛差不多同龄的小伙子。
小伙子全身都是黑色，背着一个黑色单肩包，头上戴着一顶黑色的鸭舌帽，帽子压得很低，基本看不到脸。他个头很高，身材很瘦，全程也不说话。
晚上七点半，杨程夫妇总算来了。
他们像是带了几个朋友，但廖芜媛一看就是杨程那边的。
杨程跟妻子那边的朋友也就跟余晟津和方继学话多，其余人他基本不怎么管，反倒是这群人一进屋被这个房间的安静吓傻了。
郑可茜笑着对他们说：“哟，芜媛。还有啊，老陈和小吴【1】你们两个怎么不点歌啊？”
陈哥说：“你这朋友没点，我也没好意思呀。”
陈哥坐在一旁的麻将桌抽着烟，那个叫小吴的小伙子除了叫了一声‘道姐’和‘杨哥’之后，接着又是低着头玩魔方。
廖芜媛收起书，望了一眼自己点的果盘。
橙子被她吃完了，小吴只动了上面的几块青苹果。
杨程招呼着朋友们，他们像是和陈哥认识，开始纷纷打招呼。
这一举动，反而显得廖芜媛更加格格不入。
小吴其实也挺格格不入的，但他没有表示出来。
小吴就跟过年的那种小晚辈一样，被陈哥招呼着跟那些杨程的朋友一一打招呼，开始做着所谓的寒暄与聊天。廖芜媛发现，小吴并不喜欢这类场面，也并不喜欢跟别人交流。他的帽子把自己的五官压的很低，加上周围吵，廖芜媛也不知道他长什么样，更不知道他声音是否好听。
廖芜媛也没有多在意他。
反正小吴一一跟人打完招呼之后，他又接着一个人回到座位上开始一个人继续玩魔方。
小吴玩的并不是那种所谓的正方体魔方，而是那种较为高级的五魔方十二面体。以前廖芜媛高中时期见过班里同学玩过，但那个男生玩的没有小吴快。转头一看，小吴全程低着头，屏幕的光照在他那一身黑漆漆的着装显得更加扎眼，这所谓的亮光也没有让小吴产生任何兴趣让其抬头。
陈哥朝着前面的小吴问道：“逸天，你唱歌么？”
小吴转过头看着陈哥，摇了摇头。
“那过来吧，我跟道姐她们唱歌。”
小吴点点头，准备跟对面的陈哥交换位置。
但走之前，小吴略抬头看着一旁的廖芜媛：“你唱歌吗？”
廖芜媛说：“不唱。”
小吴说：“那一起过去吧。”
他声音不大，但能让廖芜媛听清。
廖芜媛鬼使神差地答应了。
走到麻将桌旁，他俩一人占了一张椅子，廖芜媛又借着机会把包里的礼物拿出来交给杨程。
“杨程，生日快乐。”
杨程愣了一下，随后双手接过礼物：“芜媛，你怎么又带东西？不过谢谢你了，真的很有心，可茜没交错你这个朋友。”
礼物是一个不大的红酒置物架，墨绿色的自行车形状。
杨程把礼物交给妻子，示意妻子放包里。
郑可茜看着这个礼物，她转头对廖芜媛说：“我们的关系不要带礼物了，我们请你过来就是让你开心的，你不要破费，好吗？”
廖芜媛浅笑着回应：“都是朋友，过生日都要带礼物。”
郑可茜走上前说：“你今年想要什么生日礼物？”
廖芜媛头耷得很低，摇摇头。
“草莓蛋糕好不好？里面芋头馅的？”
郑可茜还记得她爱吃学校旁边蛋糕屋的草莓蛋糕，早餐最爱吃芋头。
“多难吃啊……”
“那你要什么，我一定要送你。”
郑可茜用手拍了拍她的背，廖芜媛闻到她身上还带着一股浅浅的烟草味。
“嗯……我还没想好。”
“想好就告诉我，哪怕是一辆车，老娘也给你买。”
廖芜媛笑了笑，表示不需要。
“那你现在这歇会儿，我去唱会儿歌。”
廖芜媛又笑着说：“你会唱吗？”
郑可茜是高中出了名的走调天后，但她别的没有，就是有一股不知名的自信。
“你没听我说吗？我去唱会，儿歌。”
廖芜媛笑得更欢了：“儿歌？小毛驴？”
“可以啊，我等会儿唱给你听。”
廖芜媛看着郑可茜背影，她那大红色裙摆像极了一条红色的鱼尾，随着电视上的光影衬托着显得更加艳丽。
一旁的吴逸天还在玩魔方，而她开始托着下巴在一旁听他们唱歌。
礼物已经被杨程放入了包里，鼓涨在包里很明显。
郑可茜给她递来一盒炒饭：“肚子饿了就吃。如果凉了，你再去叫，钱的话就算杨程的，别跟我们客气。”
杨程也在一旁点头：“是啊，别跟我们客气。”
望着这对夫妇，她总想起去年年初郑可茜结婚的场景。
男方家没有来人，只有一群朋友。
那个时候并没有余晟津，也没有方继学。
郑可茜的婚礼也很简单，她一个人陪着郑可茜走完了全程。
郑家爸爸哭的跟个泪人一样，一段很小的致词也说的磕磕巴巴。郑家妈妈也是哭的眼睛红，看着眼前的女儿女婿好一阵喜欢，廖芜媛很难想象自己如果结婚，父母和哥哥是什么反应。
可是现在她不能想这些。
每次一想，她胸口就很难受。
那种难受程度，不亚于一个得了心肌梗塞的病人。
郑可茜一曲唱完小毛驴，她高举着麦克风对着廖芜媛微笑示意，廖芜媛朝着她笑着鼓掌。
望着一旁的小吴，她低头问：“吴先生，你不去唱歌吗？”
吴逸天摇摇头：“不去，不好玩。”
“我也觉得。”廖芜媛托着下巴，“魔方好玩吗？”
吴逸天微微抬起头，背着手从包里拿出一款基础的给她。
“你玩玩吧，玩上手了，自然就上瘾了。”
廖芜媛接过魔方，她仔细看了看。
一款普通的二阶魔方，分别有红色、天蓝色和白色为底。
吴逸天说道：“这是基础款。”
吴逸天终于拼完了眼前的魔方，他又从包里取出一款。
新的一款看着更复杂，小方块也更多，像是八阶的。
“麻烦你帮我弄乱它。”
吴逸天的手伸出给她，廖芜媛接过，看到他的手又长又直，没有一点茧子。
看得出来，他也没有干过多少体力活。
吴逸天的声音夹杂在两股歌声里，显得更加小了。
他是江浙口音，语气平缓，握着魔方的手很长。
她接过魔方，开始肆意甩弄着，恨不得把它弄得乱糟糟才肯罢休。
简单弄了几下，廖芜媛把魔方交给他。
“谢谢。”
吴逸天拉低帽檐，又开始了无休无止地玩魔方。
她从包里掏出手机，准备看着微博和一些微信。
原来刚才郑可茜就给她发了微信，只是信号不好没怎么收到。
麻将桌靠着门，信号好，一下子就弹出了六条。
【我们快到了】
【有什么想吃的直接点，算我的。】
【不要跟我客气。】
【今晚就好好玩，咱别想那么多。】
【小鱼儿那边我跟他说了，别担心哦。】
【你记得，你身后永远有我。】
望着眼前的信息，她的眼眶湿润了。
…………
十点钟的时候，廖芜媛去了一趟洗手间。
她拿着手机刷微博，头靠在隔间里的隔板上，耳朵听着KTV的声音在震动。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她突然觉得手机有声音。
一低头，发现自己的手机不知道什么时候打给了余晟津。
“喂？”
“诶哟，我就说你不会好端端打电话给我的。”
“你今天在加班？”
“对，怎么，KTV不好玩？”
“没有，中场休息。”
“我刚好也在中场休息。”
“你过年放假吗？”
余晟津喝了一口水，接着说：“五成不放假。”
“哦。”
廖芜媛坐在坐便器的盖子上，抬头看着昏暗灯光。
“你吃完饭了没有？”
“吃过了。”
去洗手间前，她把郑可茜给自己的炒饭吃完了。
“吃的什么？”
“炒饭，你呢？”
“阳春面。”
在廖芜媛的印象里，余晟津是不怎么吃面的。
说到阳春面，廖芜媛有了兴趣。
“你阳春面吃荷包蛋吗？”
“吃啊，只是局里都配煎蛋。”
“唔……伙食很好。”
“那你明白了吧，那些老警察胖胖的是怎么来的吧？”
“不对吧，江队长就不胖。”
“那是因为他吸的油水不多。”
廖芜媛的心态因为这次对话平复了不少。
余晟津每次都能把她哄的服服帖帖，她有再多的委屈都能一一吞并和化解。
她更加觉得生在一个清白家庭的重要性了。
“小媛？你在听吗？”
“嗯？嗯！我在！”
“我要上班了哦。”
“嗯，我会早回家的，你放心。”
“你真听话。”
“阿晟……”她感觉他要挂电话了，赶紧抓紧叫了他一声：“阿晟。”
“嗯？”
她又叫了他一遍：“阿晟。”
“我在的，有什么事？”
“我……”
还没说完，洗手间的门被撞开。
外面是个喝多的男人，在一格格找着嘴里的叫‘小灵’的人。
廖芜媛把身体紧贴在墙壁，气都不敢出一声。
男人到她门口前就停了，像是知道里面有人一样。
“小媛？”
“我……我在。”
廖芜媛嘴巴不自然地哆嗦，额头上的汗开始冒。
她慢慢地打开门，发现男人已经不见了。
廖芜媛松了一口气，开始敞开门在洗手台前洗手。
“你还好吗？”
“挺好的。”
“别装了，我听到了。”
“刚刚确实吓死人……”
廖芜媛还在东张西望，但周围只有忙前忙后的服务员，压根儿没有那个酒劲男人的声音。
“别东张西望，现在赶紧给我回包间去。”
余晟津语气带着严肃，显然是有些生气了。
“你别动气，我回去。”
“我不是因为你生气，我是因为刚刚那个男人。”余晟津松了松脾气，接着说：“你不要乱跑，这样我会担心的。”
“嗯。”
“到包间没有？”
“到了。”
“让可茜或者杨程接电话。”
其实她并没有进去，手还紧紧握着门把。
“准备进去了……”
“现在进去。”
廖芜媛把门打开，又关好，接着朝着郑可茜那边走了过去。
“余……余晟津让你接电话。”
郑可茜抬起眼，跟着她的脚步去了麻将桌。
也不知道余晟津说了什么，廖芜媛看到郑可茜脸色很差。
过了一会儿，郑可茜把手机还给她。
“你没事吧……”
郑可茜仔细看着她外露的皮肤，像是在仔细检查着什么。
“没事。”
“你傻啊，去洗手间干嘛不叫我？”
郑可茜透出一丝生气，双眉也慢慢皱紧。
“对不起啊。”
郑可茜张开双臂，把她紧紧地抱住：“从小到大都这么傻，不要这样嘛……人生在世，不就是为了图个乐呵嘛。”
【1】小吴全名吴逸天，原型为胡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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