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对亲生父亲余铭洲的印象,余晟津只停留在了一张放在父母房间床头柜的八寸婚纱照。
婚纱照里的父母,一个穿着警服,一个穿着白色婚纱,母亲的一只手里握着捧花,另外一只手还紧紧地拉着父亲的手。
他们的表情很平静,就像海面上轻盈不带声音的海浪,就这么呆呆地望着面前的镜头。
叔叔婶婶曾经告诉过他,说他并不是一个遗腹子。
虽然说不是遗腹子,可他就连一次父亲的面也没有见过。
或许见过,但他还小,属于没有记忆。
父亲余铭洲,重情义,沉默少言,模样很有异域特色。
母亲陈昭,清冷干练,为人沉静,性格一直令人迷惑。
在别人看来,他的父母像极了史密斯夫妇。
在他看来,他的父母像极了不知名的淡淡清酒。
…………
今天是这一年的最后一天,天落了小雪。
按照约定时间,余晟津很早就来到了康仁疗养院。
这件事是前些天邵言南帮他约好的。
他到了疗养院后,院长亲自上来迎接。
院长姓刘,五十多岁,有着一个地中海,戴着一副眼镜。就算穿着白大褂,也依旧掩盖不住他那个啤酒肚。
余晟津弯腰致意:“你好刘院长,我是余晟津。”
刘院长扶了扶眼镜:“余警官,我知道,你直接跟我过来吧。”
刘院长带着余晟津来到四楼VIP最里面的一个房间,示意他看着门的窗口看。
“你跟着任欢有多久的时间了?”
“从我入职开始,任欢这个病人我一直跟着,大概有二十五年了。”
又是二十五年。
二十五年像是一个节点,把一切都给牢牢地控制住了。
“那确实很久了。”
“谁说不是呢,这任欢也是可怜。我看着她从年轻,再到如此的境地,我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
余晟津沿着窗口看去,发现一个身穿病号服的半长头发的女人正在背对着他们。那女人的头发灰白到可以跟白毛女一致对比,女人抬起头看窗外的雪景,还朝着外面的窗户正在自顾自地拍手鼓掌。
余晟津问道:“请问我能进去吗?”
刘院长的手握在门把上:“当然可以,但有一点,你要小心。”
“什么?”
“就是不要问青青去哪儿了,她会犯病。”
余晟津故意问了一句:“青青?”
“哦,青青是她的外甥女,是她姐姐任欣的女儿。”
刘院长话毕,便带着余晟津走了进来。
“任欢,有人来看你。”
任欢转过身,一眼看到了余晟津。
她乖乖地一个人坐回床上,端端正正,不忘示意余晟津。
“余警官,你坐这。”
余晟津怔了一下,觉得她很奇怪。
她是怎么知道自己姓氏的,明明他还一句话都没说。
刘院长借着这个机会通知了四名护士在病房外随时待命。
余晟津慢慢地坐下来,说:“任女士,我能……问你几个问题吗?”
余晟津打开笔记本,笔记本里他准备了三个问题。
他打按下胸前的按压黑色水性笔,眼睛看向了任欢。
任欢的精神像是好了些,看着余晟津一直说:“余警官,你坐吧,坐!还有啊,青青给我买了些橙子,你吃,去吃!”
任欢说完,手里从桌子上拿着几个橙子,一把塞入了余晟津的手里。
刘院长对任欢说:“任欢,我们等会儿再说橙子的事儿,咱们先跟警官说几句好不好?”
任欢颔首,乖乖听话,不忘盘腿坐好。
余晟津问她:“我想问一下,青青你还记得她心情怎么样吗?”
任欢想了想:“心情还可以吧。青青那几天心情很不好,挺着急的,天天都在等电话,每天都等。”
“她为什么等电话?”
“青青说,她要等钱。”
“钱?什么钱?”
“给丫丫的。”
余晟津把关键信息写了下来,继续问:“阿姨,你最后一次见青青是什么时候,您还记得吗?”
“最后一次?”
很显然,‘最后一次’是任欢的雷区,她的双手开始颤抖了。
“是这样的,我想找青青有点事儿,她们说来你这了。”
任欢的手放松下来,她淡淡地说:“很薄的一条浅色裙子,我记得那一天好冷的,好冷好冷的,就跟那个一样。”任欢指着窗外的飞雪,“青青穿着夏天的浅色裙子,我跟她说去哪儿,她也不说,只说是能拿到钱,终于可以给我们好生活了。我给她披了一条围巾,她也不要,直接发抖着跑走了,就这么跑走了。”
余晟津挑起眉毛,询问道:“我们?”
“对,我们。”
“我们是谁?”
任欢的脸色开始变化,显然这个问题像是一个爆发点,她开始变得疯狂起来。开始朝着余晟津直接迎面扑了过来,刘院长一声令下,四个女护士开始帮着院长一起摁住任欢,任欢大声喊道:“余警官,救救青青……救救青青啊。青青……青青是被那个坏男人带走了,那个男人……就是那个男人害了青青啊,是我不好,是我不对,我不应该不跟着青青的。救命啊余警官,救我,救我啊!”
只见任欢的双手被交叉绑住在两边的床围栏,接着又是一双脚牢牢地绑着。显然,这一幕已经是眼前五个医护人员的家常便饭,他们全程都是冷静有序,最后任欢在刘院长的镇定剂的注射下缓缓睡着了。
刘院长叹气:“不好意思余警官,吓到你了。”
“没事,我只是没想到……这个问题也是个导火索。“
刘院长带着他来到自己的办公室,请他在一旁坐着。
余晟津坐在真皮椅子上,看着刘院长换了一副眼镜戴着,开始打开邮箱示意余晟津。
“就是这个邮件。这个邮件每逢这天就会发过来,说是缴清这一年所有的费用。还有这个……”刘院长拿出一支笔,用笔点着一串数字:“就是这个数字,每次这个钱都是一年直接付请。我们以前找警察查过,这钱确实是以任欢的名字户头每次都是准时准点打给我们医院医院的。”
“那以前没有邮件的时候,你们是怎么知道这个汇款明细的?”
刘院长想了想:“我记得是十五年前左右的时候,那会儿是季付款,三个月一次。比如四月、七月这类的时间,都会一号一大早就有神秘人把钱送进来。”
“神秘人?”
“对,神秘人。”
“你们就没有人发现他的长相么?”
“没有。”
“为什么没有?”
“因为他每次都会在保安交班的时候来,所以每次见的都是不一样的保安。”
余晟津一边说一边记,一边还说:“那有什么特征么?”
“黑衣服,黑帽子……”
“还有吗?”
刘院长像是被点醒了一般:“特征……说起特征,我倒是想起了另外一件事。”
余晟津眼睛一亮:“什么事?”
刘院长说:“我记得当时我负责接任欢的时候,是她一家人送过来的。其中有一个人,那人也是穿着全身黑,戴着黑墨镜,还有黑色帽子。或许是周边人穿的五颜六色,他全黑给我带来的印象很深,我记得任欢一直在捶他、打他,问他青青去哪儿呢,给我青青,还我青青之类的话。但那个男人呢,硬是一句话也没说,一口气也没吭。对了,那男人还被任欢抓伤过,不过我想这么多年也早就好了。”
“那男人大概多大,你还记得吗?”
刘院长仔细思考了一会儿,说:“大概跟你差不多大吧,身高我猜大概180左右,当然可能还会更高一些。因为他进来的时候有微微弯下身子,很明显没有让人看出他真实的身高,但最起码180公分是有的。”
余晟津今年二十七岁,那么多年前的黑衣男子就是二十七八岁左右,身高有180公分或者以上。
这是个新线索,多少也有点进步。
余晟津默默地把这些线索挑出重点记起来,不忘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名片。
“这是我的电话,如果有任何情况请告诉我。”
“好的。”刘院长收起名片,一边又想到了一件事:“余警官,任欢的家里人这些年也没怎么来看过她了。上次来看她的还是个小伙子呢,不过这么多年过去了,也不应该叫小伙子了。”
“小伙子?多大的小伙子?”
“二十左右吧,现在看也不能叫小伙子了,毕竟这么多年过去了。我记得小伙子来三四回就没来过了,每次都跟她聊青青,给她打水捶背,还一边说自己的近况。”
“小伙子啊?那……你还记得他长什么样么?”
“我只记得那小伙子戴着白框眼镜,眼睛细长细长的。”
他兜里也没有那个人的照片,自然也不敢打草惊蛇去确认。
“好,我明白了。”
余晟津收起本子,准备起身离开。
刘院长把他送出门,一边还跟他说:“下次再来的话直接来办公室找我,我带你去见任欢。如果是用医生和护士的话,可能是不太方便的,有我会快些。”
余晟津上前握手:“谢谢刘院长,感谢你的合作。”
搞定完笔录,余晟津坐在了车上。
他研究着刚刚的笔记,发现在自己的脑海里的那些储备已经可以拼凑出一个暂时的时间线上了。
简单地整理好时间线,他摸索着前面的烟盒准备点烟。
烟已经叼在嘴里,刚准备用打火机点烟,余晟津的脑海里浮现出了一句话。
【答应我,不要抽那么多烟,好不好?】
他慢慢地放下手里的烟,默默地把烟放回了烟盒里。
望着自己的手机,手机里没有任何消息和来电。
但他看着手机,静静地思考了三个问题。
她在做什么呢?
她在哪里上班?
她该不会还在和郑可茜呆在一起吧?
一想到这,他的内心开始紧紧地悸动着。
像是思考,又像是想念。
宏卓设计公司里,十三楼的办公室也是出奇地安静。
廖芜媛难得一次发呆,马克杯的热巧克力慢慢冷却了。
她撑着头,眼里一直直勾勾看着电脑屏幕。
她的手机里也没有任何消息,也没有任何来电。
电脑页面一直都在同一个界面上,廖芜媛动都没有动。
所幸她的项目已经做完,以至于有大把时间可以让她发呆。
“Lousie,你的宣传册设计项目发送过去了吗?”
廖芜媛反应过来,看了一眼眼前的女人。
“不好意思,Emily,你说什么?”
Emily今年三十二岁,她是廖芜媛的大学学姐,也是廖芜媛的公司仅次于Sam的二把手,也是她的部门主管。
Emily长相大气,为人性格也是干练利落。
廖芜媛和Emily是在巴黎的凡尔赛宫认识的。
Emily忘记带钱,廖芜媛替她买的票。
从认识Emily以来,廖芜媛就觉得她的穿搭很好,每次都跟巴黎时装周那些模特一样。也许是要迎接跨年的缘故,Emily跟以往的沉稳打扮不同,今天Emily还特别盘了头。穿着一件大红色的双面羊绒呢子大衣搭配里面的黑色高领长裙。她一双耳朵上还有一副价格不菲的复古中式的红色耳坠,正随着她的反应一动一动的。Emily来这家公司有七年了,性格一直都是出了名麻辣,据公司的厕所女八卦们说,Emily这个火辣吓跑了很多个男朋友。
“哦,我说你的项目,有没有发过去呢?”
廖芜媛反应过来,开始查阅着自己的邮件。
确定无误后,廖芜媛颔首回应:“嗯,发送了。”
Emily对着手里的马克杯喝了一口咖啡,满意地说道:“不愧是高效率,我喜欢你的效率与质量。”
Emily刚要转身离开,像是想到了什么,突然转回来走向廖芜媛的桌前。
“Lousie,今天我们搞团建,你要不要一起来?”
“团建?什么团建?”
“哦,就是今天最后一天,Sam组织了一些人一起吃饭。”
想着自己来这公司四年从未参与过这种活动,廖芜媛决定还是参加了。
“好,我可以去。”
Emily抿着笑意回应:“那你等会儿坐我的车,我带你。”
“谢谢你Emily。”
廖芜媛一直觉得Emily还挺不错的。
虽然公司的人都知道她哥哥是这家公司的法人,但她一点也不愿意接受这一个后门。比起其他平面设计师一个星期做二十个项目,她的项目最多只有十个,甚至只有五个。
公司的人明里暗里都会搞小团体暗戳戳她,从女洗手间的八卦再到茶水间的明里暗里,显然这件事的层面已经摆的非常清楚。
Emily一直有尽心尽力负责着控制两方面的关系。
Emily对她特别好,好到就跟亲姐妹一样。对于公司里人员的小九九,以前她刚进来的时候就发生过一次正儿八经地乱哄哄。但这件事很快就被Emily揪出来了幕后黑手,为此这件事还血洗了一把公司的员工,整个公司基本大换血。在廖芜媛的视角来看,这件事就好比跟汉武帝晚年时期的乱动一样,无论参与的,还是没参与的,还是有听说的,通通无一幸免。
没有人知道Emily是怎么能够精准找到那个幕后黑手的。但通过这件事后,自然也没有人敢说廖芜媛什么。对于廖芜媛来说,低调和高效才是她在这个工作岗位的重要职责,所以她从来不管那些人的八卦和故意的讨论。
由于今天是最后一天,按照公司传统,大家很早就下了班。
廖芜媛下了班就跟在Emily后面,一直跟着她进了地下车库。
Emily在路上告诉她,她的车还要再坐三个人,分别是同为设计师的Anna,市场部的David以及财务部的李群。这三个年轻人跟廖芜媛差不多大,除了Anna还算有项目沟通的熟悉之外,其他两个人都算是廖芜媛的点头之交,算不上太熟。
廖芜媛跟他们不想有太多的牵扯,所以直接坐在了副驾驶。
她在副驾驶的安静跟坐在后面三个人的吵闹有着鲜明的对比。
Emily开车出车库,廖芜媛顺带看了一眼自己的手机。
她的手机依旧没有任何消息,也没有任何来电提醒。
廖芜媛实在是太安静,导致Emily心因为后排有些烦躁。
“你们三个能不能不要吵?”
Emily的声音很大,把身后的三个人唬住了。
李群试探着问了一句:“丁姐,你……新拿的驾照么?”
Emily啐了一嘴:“你们可以聊天,但可以不可以小点声?我要开车,你们这么吵,我不能专注。”
廖芜媛依旧很安静,她把手机放入自己的包里,开始目视前方。
Anna说:“好好好,听姐的,我们听姐的。”
David嘿嘿笑了一声:“对不起啊丁姐,我们下次不这样了。”
“还有下次啊?David,就数你声音最大。”
说完话,Emily开始打灯转向,往左边主干路开去。
车行驶在主路上好一会儿后,Anna小心翼翼地问了一句:“丁姐,我们去哪里吃啊?”
Emily说:“最近新开了一家居酒屋,Sam在那订位置了。”
Sam是他们这个公司的老板。
除了廖泽烨,Sam就是第二领导人。
Sam和廖泽烨的大学同学,用廖泽烨的话来说为人还算可以。
廖芜媛跟他没交流过几句。因为Sam的大部分时间都不在公司,加上她入职四年,见Sam的次数一双手都数得过来。
今天是跨年,所以周围的车流特别多。
Emily找了很久的车位,终于踩住了一个空入了车位一下子开了进去抢占先机。
好不容易停好车,Emily就带着他们几个进了那家名为「樱本」的居酒屋。
樱本居酒屋单独立了一个门面,几乎把一楼都占了,整个店面以暗色为主,昏暗色的灯光的影响下基本看不清路。Emily跟服务员示意了要去最大的包间,还不忘带着四个年轻人走了进去,可越往里面走就越带着一丝沉闷的暗光。
Sam订下包间在最中间,Emily大概数了数,发现能坐十八个人。
廖芜媛走路比较慢,加上餐厅人多,她和Emily她们一下子冲散了。
Emily一转头才发现少了一个,还不忘问身后的三个年轻人:“Lousie呢?”
Anna摇摇头:“不知道。”
David转身看了一眼:“打电话呢吧。”
李群表示自己根本没有留意。
Emily叹了一口气:“你们这群人,真的是……”
Emily沿着路一直往回走去找廖芜媛。
廖芜媛挥手道:“Emily!”
Emily一把把她从人群里拽过来:“人太多了,要是你走丢了,我怎么跟你哥哥交代啊?”
廖芜媛摇摇头笑道:“没事的,我刚刚……就是遇到了一个朋友。后面发现好像认错了,我就问服务员一路过来了。”
说到这,廖芜媛看了一眼身后的那个人影。
那人在暗灯下,隔着暗灯她看不清脸。
她朝着那人露出一丝浅笑,接着跟Emily的脚步一路进了包间。
廖芜媛默默地坐在最外面的位置。
她静静地跪坐在一旁,手里喝着热气腾腾的麦茶。
很快人就齐了,大家也看到了难得一见的Sam。
Anna特别会擦鞋,直接上来就捧:“Sam,你就差不多像个个年度大奖,一年才出现一次。”
Sam三十三岁,他今天穿了一套修身的西装,里面是一件米色的高领毛衣,戴着一副银丝框眼镜,整个人透出一股着斯文败类的气质。
“Anna,你还是会这么说话。”
Sam从一旁掏出一瓶烧酒,示意Anna给大家倒上。
Anna显然一股迷妹的样子开始给Sam讨好卖乖,给每一个人一一倒酒,就连廖芜媛也被倒了满满一杯。
“来,新的一年,先祝大家新年快乐。”
Sam举起烧酒酒杯,大家也一并举了起来。
只有廖芜媛举着一杯茶,用她那几近平淡地模样朝着Sam致意。
Anna借着机会煽风点火:“Lousie,你这就不对了,Sam用酒杯,你用茶杯这也太不仁义了。”
廖芜媛不是很能喝酒。虽然在法国留过学,但她一直秉承着好好学习的原则,基本都是滴酒不沾的。她从Anna的眼神里看出了对Sam的意思,她不好意思地说:“对不起啊,我不喝酒的。”
Sam倒是说:“没事,你就喝一杯,一杯不会醉的。”
Sam虽然语气平淡,但潜台词像是在告诉廖芜媛这杯酒你不喝也得喝。
廖芜媛只好放下茶杯,把烧酒酒杯举了起来。
“我干了,你们随意。”
Sam一饮而下,大家说也一一喝掉了。
廖芜媛不敢多喝,她将嘴轻轻地贴着杯壁抿了抿。
Anna的眼神一直看着她,一边没声好气地说:“Lousie,你也太不够意思了,我们都喝完了,就你贴一口就完事儿了?”
廖芜媛自知拉不下来台,她用眼神看向Emily。
Emily说:“Anna,你少说几句。”
Anna倒是不放过她:“Lousie,亏你还是个留学生,一点酒桌道理也不懂。”
在场的大家都知道廖芜媛的身份,但是Anna看廖芜媛不爽,至于理由是什么,就连廖芜媛本人都不知道。
廖芜媛从来不爱跟Anna计较。
毕竟在她看来,Anna有些公主病,其他都还行。
Sam帮忙打圆场:“诶,Anna,算了。”
见气氛尴尬了起来,廖芜媛直接一口闷掉了这杯烧酒。
空腹喝下烧酒,辛辣感在肚子里转着,十分难受。
廖芜媛的酒量一向很差,只是区区一小杯烧酒,她就已经不行了。
眼前的食物已经变成层层幻影,一下子分裂了好几个模样在她眼里晃。
她努力冷静下来,开始全面观察着眼里的食物。
过了两三分钟,她才确定对面的食物是一碗茶碗蒸。
她轻轻地用筷子把上面的虾夹起来放在碗里,接着低头开始吃茶碗蒸。
茶碗蒸很香,有着一股淡淡地蘑菇和海带的香味,但由于烧酒的缘故,她吃起来的动作十分吃力,甚至有好几次都舀到了空气,她自己都不知道。
Emily来到了她身边,默默地扶着她问:“还好吗?”
“嗯,还行。”
“我送你回家吧。”
“不用了,你不是也喝酒了吗?”
Emily低着头,握了握她的手:“你手太冷了。”
“没事的。”
“诶……”Emily叹气,“我给你叫辆出租车吧。”
“不用,Emily你回去吧,我能行。”
“真的能行啊?”
“没事的,你回去吧。”
Emily还是不太放心,但还是用她的筷子给她夹了一块豆皮寿司和三文鱼刺身。
廖芜媛其实感觉到了自己身体的不适,但现在她勉强能撑得住。
她这个样子,Sam看的最是清楚。
竹门此时被打开,服务员上前递菜。趁着机会,廖芜媛的眼神朝门外看去,看到了门外的橘黄色的微光,她朝着那一处微微地皱眉。皱眉后,她的嘴角默默地开始朝上勾起。
“Lousie,看什么呢?”
Sam高个身影走了过来,手里拿着一个没喝完的烧酒酒杯,一下子把廖芜媛的视线挡住了。
“没……没什么。”
廖芜媛收起目光,转着身子继续低头吃东西。
吃东西的时候,她听到了门被人为的力量给关上了。
Sam用公筷给她夹了一条天妇罗,一边说道:“这家店最著名的就是天妇罗,你尝一下,味道真的很不错。”
“不……不用。”
廖芜媛还没来得及拒绝,一条长虾状的天妇罗就到了她的碗里。
“Lousie,你知道吗……”Sam那一股子酒气的声音就这么从她的耳朵里扑入而来,就像极了一股可怕的沼气。“你哥……你哥很残忍。”
“残忍?”
廖芜媛不懂他的意思。
“是,你哥很残忍。”
Sam的声音很小,小到只有他们能听到。
她知道Sam和哥哥的关系。如今听到残忍,廖芜媛能感觉到Sam的咬牙切齿,甚至带着一股莫名的恨意。
“那……你……你想做什么?”
“你要来哄哄我,就一下,一下就好。”
Sam的长手把廖芜媛牢牢地搂住,顺便把廖芜媛的身子挨得自己更近。
周围的员工看到此状,全部清一色纷纷低头装作没看到,全程做着一个个无所谓的‘瞎子’。
除了Emily。
Emily有些生气,但因为人多,她不太好表示。
廖芜媛握紧茶杯:“那你想做什么?”
“跟我睡一觉。”
Sam的嘴巴几乎是贴近了廖芜媛的耳朵,几近到了啃咬状态。
“你……”廖芜媛攥紧了杯子,“你混蛋。”
Sam轻轻一笑,最后说:“我开个玩笑而已。”
说完,Sam给她夹了一条长长的天妇罗。
玩笑……那也要对方觉得舒服才行啊。
借着灯光,她觉得Sam的模样是谄笑。
Sam慢慢站起身,端着烧酒酒杯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开始大声发言:“大家记得吃,这家店最著名的就是天妇罗。你们快尝一下,味道跟其他店的不一样,你们试试看。”
廖芜媛低头看着自己那条天妇罗,她不知道该吃还是不吃。
她想,还是浅浅地咬一口炸面皮就好了。
但显然,Sam能猜出她的内心想法。
“大家千万不要浪费天妇罗,这里面的虾都是每天最新鲜运输过来的,都是限量供应的,不吃就等于不给我面子了哈!”
大家笑着感谢Sam,唯独廖芜媛一人静坐不动。
廖芜媛内心深处有一种骑虎难下的感觉。
“Lousie,你怎么不吃?你如果不喜欢,再怎么样你也要把这一条吃完吧,大老板给你夹,你不吃完真的就是你不懂礼貌了。”
Anna的声音又飘过来了。
在别人看来,她是这家企业的太子女,是被人庇护的。
可是显然来看,她的身份在这并没有什么有价值的优势。
毕竟路是自己选的,怎么走是她的事情。
廖芜媛内心一横,直接咬了一口天妇罗。
余光之中,廖芜媛居然看清楚了Sam的表情。
像是狡黠,又像是一脸得逞。
Emily一脸心疼,刚要起身打算再次看她,却被Sam的突然敬酒和寒暄给突然中止了。
廖芜媛并不想跟这种情况做所谓的较量。
如今的她像极了一个昂贵的精致提线木偶,正在被Sam开始高高吊起,准备开始没来由地控制。
她知道若是现在反击,周围的同事会更加觉得她在耍大小姐脾气,到时候还指不定怎么说她。
无奈之下,她只好把虾一口气给吃完了。
她胃里的辛辣感像是更严重了。
很快,胳膊开始发痒了。
廖芜媛暗暗地握拳,趁着自己脸色还没那么难看的情况下借口离开才是最好的选择。
她慢慢起身,用着颤巍巍地身子鞠躬:“我去个洗手间。”
除了Emily的关切,周围没有一个人理她。
她拿着包,打开了竹门,又关上,连头也不带回。
隔着这道竹门,她撑着门在穿鞋。
她望着黑影,示意他不要过来。
鞋子显然已经没有力气穿了,廖芜媛只好简单地把鞋踩着,小心翼翼地朝着刚刚的那个暗处的橘光方向走了过去。
她走近之后,那微暗的橘光慢慢地没了,只剩下了一道黑影。
椅子本就是挪开的,她用着最后的精神对着那黑影说:“求求你,你带我走吧,好不好?带我回家……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