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很多天过去了,那个被所有人叫做“神经病”的人穿过马路的身影仍然在她眼前挥之不去。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总觉得那一幕似乎是在她的心里刻下了某种烙印一般,这种烙印是在极短的时间内印下的——又或者说,就在那个人穿过马路的一瞬间。但是,这种烙印确乎是印得极深,以至于她有时觉得自己是否长大了也会一直记得这一幕。
人能记住小时候的所有事吗?她想。
又或许,透过她不成熟的语言表达,显现出的问题则是:“人能记得住自己所经历生命的全部细节吗?”她不知道,她只是觉得,如果人真的像姥姥说的一样,老了就会“犯糊涂”,忘了很多东西,那真是太遗憾了。
别的东西先不管,只是这一段记忆她或许不愿忘记的,因为这件事似乎在一段时间内足够把她从精神的深海里拖起来——让她在仅有的一刹那,偷安一会儿,在又一次陷入海平面前、又一次体验不知何时才休停的窒息痛苦前,能呼吸上一口独属于她精神世界的稀薄空气。
虽然说,这种支撑力只能把她撑起来一段时间,但好在,这种“深海”也不是时时刻刻都会吞没她——只在她又一次不幸地在班里被人孤立时。
她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是自己学习不好、计算题总是算错吗,还是因为自己总是迟到?又或者说,是因为自己的鼻子因为车祸撞断了——可是那明明不是自己的错,又不是自己想要被撞的,况且那个撞了自己的人,才刚跟着被撞伤手肘的姥姥把自己带到医院门口,那人就跑了,仅仅是那么一秒没看住,那人就跑了。总之,她始终也是找不出个为什么大家就这么“愤恨”她的原因。
被人说是“幽灵”也有过,但这确乎不是自己的错,是你们都走了,把我自己留在教室的,又怎么能怪我呢?她常想。“明明是你们选了我不喜欢的活动,拔河、把衣服换掉,头蒙上,让家长来找的游戏、还有什么踢球这一类的,为什么我不想参加,却要把人数凑不齐的责任怪到我身上?”很多次的思考都是如此,以至于,假如她会给自己写一部传记,描写人物心理活动时,她那时候大概也分不清这一段常常在脑子里出现的话,到底是自己小时候的想法,还是长大后回想时给自己思想添上的一笔了,那么,看来无论怎么逃避,也还是要在某一天承认姥姥说的“人会糊涂”是对的了。她总被这些东西占据着大脑。
她在又被这些烦人的问题困扰住时,常常回想起那个横穿马路、越出那些条条框框的背影,这时她发现自己似乎是没有记下他在地上的影子,一点印象都没有,可当她再重新仔仔细细擦拭这张“回忆照片”时,她才发现,不是记忆里的人没有自己的影子——而是那地上的影子是自己的。因此,她坚信自己被称作“幽灵”,和那个人被叫做“神经病”是一样的——不过是旁人不理解罢了。所以也就短时间内不再担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