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我们考上了同一所高中,中考结束后那个假期,王琳凯第一次问我我家在哪儿。
我想起那个狭小的院子和破败的房屋,到嘴边的话又改了口,
夏离九我家很远,坐车也要很久才到。
而且这个假期我要去打工,还是不要让他知道了。
王琳凯远也没关系,这个假期这么长,我可以去找你玩啊。
我没有手机,这是他联系我的唯一方式。
王琳凯今天难得地穿了白衬衫和黑裤子,我恍然间发觉他已经不是一年多以前稚嫩的样子了。
他的眉眼更深邃了些,此刻看着我,里面盛满了笑意。
权衡片刻,我决定带他去一次我家。
——
乡镇大巴摇摇晃晃,车厢里闷热难耐,幸好我眼疾手快给我俩占到了窗边的位置。
王琳凯从上车起就好奇地四处张望,我猜他是第一次坐这种车吧。
我让他坐在里边,那儿空气更清新。
王琳凯你每次回家,都坐这个车吗?
我摇摇头,
夏离九大部分时候我都是走路回去的。
王琳凯的目光暗淡了一瞬,他看向窗外逐渐变得狭窄的道路。
回过头时再次看向我,眼里情绪沉重,他知道我家境不好,想说点什么,却找不到可以安慰的话语。
我朝他摇摇头,笑了一下,希望这可以告诉他,那些苦难对我来说都不算什么。
之后的一个多小时里,我跟王琳凯说起我在这大巴车上遇到的很多人和事:有赶了几百公里路却还是没能见到亲人最后一面的人,有一场天灾导致颗粒无收的人……
很多很多。世间百态,皆在这毫厘之间。
——
“闷热的车厢里只有这里透进清新空气,就像他是我生命中最特别的人。”
“我或许也能算作那些不幸的人中的一个,但我遇到了他。”
——
推开院门时看到满地莺红,我这才想起来海棠花期刚过,花瓣都枯萎落下了。
王琳凯海棠树吗?
王琳凯跟在我身后走进来,看见满地花瓣问道。
夏离九嗯,可惜花期已经过了。
可惜他还没见过占满我整个童年的满树火红。
我掏出钥匙开了屋门,他依旧跟在我身后,房子小的可怜,我感到一阵难以言说的窘迫。
夏离九咳,家里没什么吃的,我给你弄点水喝吧。
说完这句话我几乎逃似的往屋子里走,却被身后人轻轻拽住了胳膊。
王琳凯我不渴,你别忙了。
王琳凯应该是看出了我的窘迫,他没再说什么。
这种无法改变的事情说什么都没用,他深知这一点,于是一直以来都只是陪伴我,还有回怼那些嚼舌根的人。
——
王琳凯这是你小时候?
十分钟后王琳凯帮我扫完院子里的花瓣,回到屋子里晃了两趟,突然大惊小怪起来。
我有种不好的预感,赶紧丢下手里收拾花瓣的活,冲进客厅。
王琳凯正站在一张壁挂的照片前,饶有兴趣地背着个手,他凑上前仔仔细细地看。
我心里大叫不妙,那张照片实在显得我太阴郁了,
夏离九……是,小时候和婆婆一起拍的。
夏离九那张照片太丑了……
我的声音弱下来,不止一次想上前去把他拉开让他别看了。
王琳凯笑起来,转过身看向我,眉眼间笑意更盛。
王琳凯明明很可爱。
莫名的夸赞突如其来,我赶紧转头躲开他的注视,脸上温度骤升。
王琳凯认真的神情不像装的,我又听见他在笑。
几分钟后他再次开口,语气有些迟疑,
王琳凯婆婆呢?
我闻声抬头,发现他更加认真地看向我,我明白他的顾虑,
夏离九走吧,去看看我婆婆。
迈上村里的道路,我开始说起婆婆的情况,说她逐渐变得迷糊,最后连我也忘了。
王琳凯是老年痴呆吗?
我记得接走婆婆时,村委会的人是这么说的,他们说这属于正常情况,许多人老去都会这样。
夏离九应该是的。
身旁的人沉默了好一会儿,直到我们快要走到养老院,他才又一次开口,
王琳凯即使她失去了记忆,但你能让她知道,一直有个人在爱着她,就还不算太糟。
听到他的话,我停下了脚步。
心脏像被重击,我觉得眼眶有些发酸。
从来没有人这么对我说过,村里的那些人觉得老年痴呆太正常不过了,可从来没有人知道被遗忘的人是什么感觉。
那是你明明知道不再有可能,却依旧只能保留着所有的回忆,等待日后回味。
王琳凯的神情有些不自然,应该是第一次说这种话。
但他的眼睛依旧明亮,我能够看见那里面也盛着低落的情绪。
我明白他是在安慰我,或许也心疼我的过去。
良久,我们都没有动,他也就这样注视着我,目光柔和,眼神坚定。
夏离九……嗯,谢谢你王琳凯。
——
然后我们继续向前走,之前那些担心他看见我家里如此窘迫的情绪全都消失了。
我的手臂紧挨着王琳凯,除了他,那瞬间我再也感觉不到别的东西。
——
那天我们踏上的明明是一条寂静的道路,但或许是心跳太快,至今回忆起仍觉得血液沸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