嗜血的本能，是嗅到气息，舔拭过血腥才能唤醒的。
徵宫深处的地牢，远徵十岁那年便来过。
他知道，一旦父亲一身玄衣又不在医馆，或是回来后熏香沐浴良久才出现在自己面前，便是刚刚去了地牢。
那一次，是心中的好奇作祟，却是一切血色的伏笔。
那般年纪的远徵，不过学着识了些花草蛇虫，却都是孩童心性对未知一切的涉猎汲取，医官、长辈所言的痛痒生死，也没有过具象。
直到那夜逢节，远徵偷偷跟着父亲溜进守卫稀松的地牢，小小的身形仿佛顷刻间便能被阴影吞噬，光与暗的交界线，困住了他的脚步。
那阴暗中潮湿与血腥的气息混杂，呻吟与哀嚎的声响交叠。
他远远地看着父亲背对着自己站在那间牢房中唯一的光影间，看着一旁的侍卫端起一碗碗毒药灌进镣铐束缚之人的嘴中，看着又一阵哀嚎后未有只言片语，父亲手中的皮鞭又抽打在那人身上，血水混着尘埃在空气中飘散，在触到光的一刹跌落进满地的血污与泥垢......
后来他是如何离开地这里，远徵早已记不清，但那晚他缩在床榻上，整夜未能合眼。
那种血红漫过一切直淹没眼底的错觉，只要在黑暗中一闭上眼，就会反复上演。
而这一切不过月余，便成了真。
血色洗礼过的宫门，每一寸都透着血腥的气息。曾在眼中一次次淹没的血红，如今直沁入骨骸，将不曾明白的恐惧、害怕吞噬，似是麻木，也是征服。
但徵宫的地牢，自那次以后，他再为进入过。
直到尚角成了他最在乎的哥哥，直到他带起发冠做了角宫宫主，直到他说，抓回来的人是无锋，是当年参与了入侵的人，会知道主谋的下落。
“哥，我要让他亲口招认当年的罪责，说出主谋的下落，我要让他生不如死。”
再次来到曾困住他期年的梦魇之源，远徵的脚步在那道熟悉的分界线处还是停了下来。
但这一次，他已是长高了许多的少年，是还未及冠却已担起徵宫职责的宫主，是身后有哥哥等着的远徵。
鹰隼的第一次振翅，是追随着父母奋力跃过悬崖的信任。
喋血的第一次占有，是拥有了欲求肆意享受黑暗的无畏。
他跨过黑暗与光亮的交界，一步一步走进黑暗的深邃。光影交叠在他仍有稚气的脸庞之上，每一次明暗交替间，阴鸷的眼神愈发锐利，微扬的嘴角透着征服死亡的笑意。
第一次灌下毒药时，那双手也曾微微颤抖，第一次低沉狠戾逼问时，那颗心也曾忐忑不已，第一次被温热的鲜血沾染了皮肤时，那种惊厥与作呕也曾激起一身冷汗......
“你是谁？看着不过一个毛孩子，还想从我这里问出什么？”
“我是帮你生不如死的人，让你不得不开口的人。”
“就凭你？看你这瘦小的样子，灌得进我的嘴吗？”
“我从未说过，这药只能入口。”
那一碗碗毒药，是不染血的利刃，是穿肠过的示威。成就了旁人口中，徵宫宫主的危险可畏、狠毒乖戾。
他似一朵在黑暗中循光盛放的幽兰，执拗地冲破暗红坚硬的土壤，更厌恶被血污沾染分毫。
他没有拿起皮鞭，没有换下衣袍，没有服从这黑暗肮脏间的法则，却是剖开这犹如他内心深处包藏恐惧的皮囊，站在透进来的光亮中，眼睫间泛着月色的冷，口唇间透着寒夜的寞。
但他会仔细擦去每一点沾染的污渍，掩盖每一分血腥的气息，带着战利品与满心欢喜，去寻等着他的人。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