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都城,宣意十年九月廿五
镇国将军府里,一个不施粉黛仍美得出尘的小姑娘在阳光下肆意奔跑,一袭紫衣染着点点花瓣,身旁萦绕着沁人心脾的花香。她的小婢女对此很是头疼,小姐总是这般不注意,万一伤了可怎么好!
“璃儿,小心些,别摔了。”
姜轻鸿一脸笑意的看着自家幺女。姜璃看见父亲停了一下,随即转身向父亲跑去,猛扎进他怀里:“爹爹今日怎的得空来陪璃儿了?”
姜璃的小丫鬟拂晓见老爷来了也悄悄松了一口气,连忙追了上去。
“璃儿这是在怪罪爹爹了?”
姜轻鸿将小姑娘抱了起来,轻轻捏了捏她未脱稚气的小脸,
“一会儿见到景小侯爷要紧紧跟在为父身后,不要乱跑知道吗?”
“是父亲,璃儿明白了。”姜璃软糯糯地趴在姜轻鸿肩上,肉嘟嘟的小脸紧靠在他的脸上,让他的心都快被萌化了。
快要到书房,姜轻鸿才把姜璃放下来,紧紧拉着她的手,“璃儿,记住为父的话了吗?”
“嗯嗯,父亲放心吧!璃儿都明白的。”
父女二人在这里等了大约一个时辰,也不见有人来,这让姜璃等的有些不耐烦了:“爹爹,景小侯爷是迷路了吗?我们将军府也不大啊!”
她一屁股坐在椅子上,气鼓鼓地嘟起小脸瘪着嘴看着姜轻鸿,纤纤玉腿一晃一晃的,看来是真等的不耐烦了。
“好了好了,璃儿乖,你先去玩吧。”姜轻鸿无奈地揉揉她的脑袋,他这一生天不怕地不怕,就怕妻子和女儿掉眼泪。璃儿这马上就要哭了,不等就不等了,回头自己和景小侯爷解释一下就好了。
姜璃一听父亲放自己走了,连忙收了眼泪,拉着拂晓就往外跑。姜轻鸿在后面纵容地摇摇头,一个人继续在这里等着。
姜璃回屋换了一身衣服,拿上自己的小包准备去药堂赚点银子花。虽然父亲给她的零用钱够花好几年的,可她还是更喜欢自己赚钱。
“拂晓,等一下我们从后门绕过去,不要让阿娘发现。”
主仆俩蹑手蹑脚地翻过墙来到后院,姜璃准备离开时无意间瞥了一眼阴影处,一个身着锦衣可浑身是血的男人奄奄一息地靠在墙边。姜璃整个人被吓了一跳,可她知道她不能叫,如果被父亲发现了这个人肯定活不了。她强忍着内心的恐惧,让拂晓帮忙把他放平。
她悄悄探了探那人的鼻息,还好,还活着。姜璃从布包中拿出一枚药丸含在那人的嘴里,用上好的丹药给他续命。现在的他血流不止,衣服已经被血染透,如不及时止血恐怕人还没送到就已经不行了。
姜璃咬了咬牙,把人扛起来。看着身无几两肉,怎得这么沉?
“拂晓,你替我引开正门的守卫和我爹娘的注意,我把人先送去我屋里。”
拂晓赶忙跪下:“小姐不可!他是个男人,小姐的屋里让外男进入是会被人诟病的,这万一传出去了,小姐的终身大事可怎么办?还有谁敢娶小姐啊!”
“拂晓你住嘴!这可是人命,我若现在不救,他就要死!你是想让我见死不救吗?”
姜璃艰难地将他扶稳,让他靠在自己身上。那人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只能看见姜璃的侧脸,是个很秀气可爱的小姑娘,也是个倔强的丫头。可很快疼痛再次袭来,他彻底晕了过去。姜璃见状不好,忙唤拂晓过来一起帮忙,两个小姑娘手忙脚乱了大半个时辰,终于成功绕过正门把人抬了进来。
姜璃让拂晓去打盆清水过来,细心擦拭着他脸上的血迹,是个漂亮哥哥呢!可现在不是犯花痴的时候,她要赶紧把人包扎好送去师父那里。
“拂晓,一会儿有人来了你就说我有些困了不方便见人,不要让任何人打扰我,尤其是娘亲和爹爹。”
姜璃嘴咬着纱布,脱去男人的外衣,就见里衣已经和血肉黏在一起了,浓烈的血腥味瞬间弥漫至房间的各个地方,就连长时间和姜璃在一起行医的拂晓也忍不住干呕。姜璃强压下内心的不适,从屋里找出熏香点上放在床头,小心翼翼地将那人的里衣与他的皮肉分离。
“嘶~”一声微弱的呻吟传来,那人的眉眼在不停的颤动。姜璃把布浸湿替他擦去额间的汗水,手也慢慢放轻了些。这人俊美的实在过分,就是这满身的伤痕有些触目惊心。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无论是包扎还是缝合,那人竟强忍着没有乱动一下,不知是意志力惊人还是疼晕过去了。
就在完成最后一步时,门口传来一阵争吵声。
“拂晓,你快让我进去,万一璃儿真有什么事,你这条命抵的了吗?”姜璃的兄长姜逸尘在门口急得不行,璃儿生病了这小丫头竟拦着他不让他进去,真是岂有此理!
“少爷恕罪,实是小姐有令,奴婢也无法违背,还请少爷不要为难奴婢。”拂晓“扑通”一下跪在姜逸尘面前,这都几个时辰了小姐怎么还没出来,不会真出事了吧?
姜璃注意着门外的声音,知道拂晓撑不了多久了,赶紧把人藏好,将布包收起来,又写了封信放在桌子上。
她把发簪摘下,褪去衣袍,装作刚睡醒的样子道,“拂晓,外面出什么事了?”
“小姐,你醒了,是少爷听闻小姐病了要来看看。”
“拂晓,让阿兄进来吧。”姜璃找了一件外衣搭在身上,一副病态美人的样子,让人心生垂怜。
她靠在床上,用身子遮住床单上的血迹,闭目假寐。
姜逸尘见小妹如此模样,心疼的不行,轻抚着她的脸颊,“可怜的人儿怎得突然就病了,是受风了吗?要不要让医士来看看?”
“阿兄,璃儿没事,让阿兄和爹爹娘亲挂心了。璃儿就是刚睡醒还没回过神来,谁想竟被拂晓那丫头添油加醋了。”
“傻丫头,和阿兄还这么生分。”姜逸尘站起身来,被子上一抹鲜红的血迹赫然映入眼帘,顿时慌了神,“小妹,你受伤了?伤哪儿了?”
姜璃看了一眼被子,暗道失算,刚刚太匆忙竟忘了处理被子。阿兄的眼睛怎么这般尖?
“阿兄,小妹没受伤,是之前我在床上吃红果不小心将汁水溅到被子上面了,还请阿兄千万不要告诉娘亲。”姜璃拽着姜逸尘的袖子撒娇,希望能蒙混过关。
“是吗?真没受伤?”姜逸尘只觉不对劲,他看了一眼床头的熏香,又看了一眼被子上的血迹,常年跟父亲征战沙场的他又怎会不知这些小伎俩。如果璃儿没有受伤,那这血就只能是……
姜璃看着兄长在这一瞬不停变化的眼神,心里慌极了,手指渐渐缩成一团,不敢与他直视。姜逸尘凭借敏锐的嗅觉和观察能力,很快就发现了衣柜的不对劲。
“璃儿,你还不说吗?”姜逸尘没有动手,而是等姜璃自己说实话。他要看看到底是什么人让自己一向乖巧的妹妹竟学会撒谎了!
拂晓一直在门口注意两人的谈话,知道瞒不住了,便赶紧进来劝说姜璃。自家小姐一向倔强,认定了什么事就不会再变,一旦决定了什么事,十头牛都拉不回来。
“小姐,你就实话和少爷说了吧!他那么疼爱你,应该会理解你的。”
姜璃看了看目光坚定的两人,点点头。她走到衣柜前拉开门,那不省人事的锦衣人竟直直栽在她怀里,吓了姜逸尘一大跳,赶紧把人接了过来。姜璃将手心抚在他的额头上,烫的厉害,再不送医恐怕真的会没命。
“阿兄,小妹求求你不要将此事告诉任何人,如今人命关天,还是先救人要紧。”
姜逸尘点头,和姜璃一起将人搀到床上。她从袖兜里掏出一个黑色的药丸含在那人嘴里,扶他躺下,又将桌子上的信递给拂晓:“今日是我的生辰宴不能耽搁太久,你一会带着他拿着这封信去找师父,师父看了信自会明白。”
姜逸尘在一旁沉默不语,看着在一边喋喋不休的姜璃欲言又止。他来之前偶然听父亲提起景小侯爷遇刺,下落不明,那个人又浑身是血不明来路。如果他没猜错的话,这个人不是刺客,就是景小侯爷墨景琰。救了景小侯爷倒也好说,可如果救了行刺墨景琰的刺客,被人查到了他们身上,整个姜家都要受牵连。
“等等,”姜逸尘叫住了拂晓:“换一身男装去,别被人发现了。”
姜璃在一旁附和,她怎么就没想到这关键的一点呢?还是阿兄想的周到。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生辰宴就要开始了,她现在必须要送这个人离开,否则娘亲就要起疑了。
姜璃和姜逸尘为拂晓引开前门的守卫,送她出去:“记住,对外不要暴露你的身份,只有在师父面前才能说实话。”
拂晓认真地一一记下,和姜逸尘给的小厮一起将人带上马车。姜璃和姜逸尘躲在角落里看他们走远后,这才放心回去。
“今日多谢阿兄相助,要是没有阿兄,璃儿一个人定是不成的。”姜璃笑着对姜逸尘撒娇,让他想说她两句都没法说了。
“你啊~”姜逸尘无奈地摇摇头:“下次有事一定要和阿兄说,知道了吗?还有,璃儿下次不可如此莽撞,你不知道阿兄今日有多担心。”
姜璃连声应是,抱着姜逸尘的手往主厅走。还有半刻宴会就要开始了,据说爹爹为了今日的宴会请了不少贵人来,她可不能迟了丢了姜家的脸面。
正厅里人声鼎沸,许多名门显贵陆陆续续入座,与人虚与委蛇,推杯换盏。姜璃没有过多的修饰,一袭绛红色洋缎收腰罗裙将她本就盈盈一握的腰身衬得更加纤细,三千青丝微微绾起,斜斜插着一支雪白的玉簪,略施粉黛的小脸上扬起一抹甜甜的笑容,从容地走上前。
原本嘈杂的正厅刹时安静下来,所有宾客无论男女,都在悄悄看着这宛如天上仙女的妙人儿。
“姜璃给爹爹请安。给诸位叔叔伯伯请安。”姜璃眉眼低垂,柔声低语,声音宛如天籁,让现场少男无不为之心动。就连不爱美色只喜美酒的当朝五皇子也难得抬眼,细细打量面前的女子。
“璃儿,过来让伯父看看。”
说话的不是别人,正是当朝皇帝晏怀远的义兄,南阳王唐正明。他儿子便是位列长安四公子,人称皎月公子的南阳世子,唐少轩。
姜璃微微屈膝,得到父亲的首肯后缓步走上前:“臣女姜璃,见过南阳王殿下,给世子殿下请安。”
坐在那里淡然饮茶的唐少轩手摇折扇,一袭青衫恍若惊世谪仙,对着姜璃莞尔一笑:“璃儿妹妹不必客气,许久未见竟与少轩哥哥如此生疏了。”
“少轩兄这是何意?难不成你与这姜姑娘认识许久了?”五皇子晏初礼晃着手中的酒杯,笑意晏晏的走到唐少轩身边坐下,颇一副风流公子的模样。
“的确如此,本公子与璃儿妹妹乃幼时的青梅竹马,关系匪浅。只是因为一些棘手的事情才不得不离开长安,没想到这一走就是三载。”
一向寡言的他第一次再众人面前说这么多话。他本以为回来的时候她会向以前一样亲昵的拉着自己,唤他少轩哥哥,可现在他每次来找她,她都以最全的礼数给自己见礼,这让他心如刀割。
唐少轩抬头看了一眼姜璃,眼神里尽是温柔还掺杂着点点落寞。那个昔日成天追着他跑的小璃儿终究还是长大了。
人人都道他不近女色,孰不知他是在等她,等她的一个回眸,一声少轩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