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别长安千里远,故人相见不相识。
“那日我见你一大早便出了东宫,便悄悄地跟了去。
后来我向慈恩寺的老和尚说,我便是你要祈福的人,消着老和尚把这木牌要了去。
卫公子若要这析福牌,我物归原主便是。”云溪勉强一笑,“这世上早已没了什么端嘉郡主皇甫绫,我是福来客栈的云溪。卫公子是贵人,若无事,便走吧。”
卫青圭却已是双眼发红,叱咤疆场、年已而立的大将军此时如同孩童一般惊喜地落了泪,他不可置信地望着云溪,双唇颤抖着:“你活着就好,阿绫,你活着便好....”
昭德二十三年七月初九寅时,掌事太监在递给端熹郡主一条白绫时,悄悄地往她掌心里塞了一枚假死药。
两日后,皇太后下懿旨将世子及郡主葬入皇陵。
恐怕也只有太后知道,那辆本该驶入皇陵的马车在中途下了官道,一路疾驰入了南疆的药王谷。
世子被毒酒伤了根本,被药王救程后便开始研究药理;而都主则得药王犹豫地走到了云溪身边,传授易容之术,三年后离开药王谷,来到了平山镇,在那里买下了一家客栈,捡了两个乞儿。
从此,这世上再也没有什么端嘉郡主皇甫绫和世子皇甫纶,只有福来客栈的老板娘和药王谷的小学徒。
十余年大梦一场,多少次午夜梦回,泪湿沾巾,她竟只会想起东市那红艳艳的冰糖葫芦和洒金梅下的两坛梅花酒。
“那你呢?将军,你为什么活着?”
卫青圭手中的酒杯又见了底,他证证地伸出手,却在即将碰到云溪的眼睛时缎缓停住。
“我本该无颜见你的。”他长叹一声,“我没骗你,阿绫,我是自小从血海里爬出来的。”
二十二年前,昭德帝接到西北密报,说西北边城有官员与西戎勾结。昭德帝暗令淮安太子前去西北密查。那时淮安太子不到而立之年,年轻气盛,却不承想连查两月一无所获,调查显示这三十五名官员确实都清青清白白。然而昭德帝生性多疑,定要此事有一个结果,他下旨令淮安太子若不能查明奸细,便就地处决那三十五名官员及其家眷,宁错杀不错过。
无奈之下,淮安太子只得挑选名家里人丁稀少的六品镇西军副将,上呈其为西戎奸细。
他便是那家人唯一的儿子。
太子来行刑那日,管家将自己年岁身量相似的儿子替了他,拼死送他逃走。
他跌跌撞權,凭着复仇的意志流很到长安。
长安的冬天太冷了.他本以为自己施不过那个冬天,却在重死之际抓住了郡主的相角,误打误撞地进了东宫。
时日,又无法按捺住心底的情愫,他给家人建了一座小小的衣冠冢,清明那日他去祭拜他们,他说:“爹,我好像爱上一个不该爱的姑娘,可我好像不想再背负这些了,我想、我想干干净净地活着。”
山野间一片寂静,无人应答。
郑王找上他时他起初是拒绝的。
灯火下,郑王那张属于皇甫氏的艳丽面容宛如妖孽,郑王问他:“你不想报仇吗?”
他犹豫半响,闭上眼,眼前却是玉章殿前的那棵洒金梅。
他没有回答。郑王笑了,附在他耳边道:“本王有个法子,能助你娶到我那小侄女。
他一怔,惊得后退了两步。
郑王将一个小布包塞入他的袖中,轻轻拍了拍,笑意渐深:“只要本王登基,就给你和端嘉赐婚。”
他垂眸:“他们会死吗?”
郑王的面容在摇曳的烛火中有些看不清,他听见郑王说:“不会,到底是本王的兄长。”
东宫事变那日,他被郑王的人趁乱带走,他才知晓自己受了骗。
他使尽浑身解数打伤了那些带他走的人,带着一身伤跟踉跄跄地跑到慈恩寺一太后在此斋戒祈福七日。
他伤得太重了,跪不了,趴在太后面前哭求太后救救东宫。
一袭素衣但难掩华贵之气的老妇人低下头问他:“你叫什么名字?”
“阿青。”
“绫儿常向哀家提起你。”太后说,“太子哀家是救不了了,郡主和世子哀家或可一试。”
太后不再与他提起此事,他只知晓此后郡主、世子葬入了皇陵。他在太后的护佑下养好了伤,做了太后身边的一个小侍卫。
长安无君之乱时,他去见了郑王一面。
第二日,郑王中毒薨。
再后来,他偷偷去了东宫,在玉章殿内捡到一枚点翠的玉钗。
仇啊情啊,他此生怕是解不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