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卫军有个秘密。
他能听见声音了。
是不用助听器,他也能听见。
只要,她在身边。
第一次,他骑着摩托车来接沈墨,沈墨也正好出来就站在维多利亚灯火通明的门口,身边还站着一个身材苗条的女孩。
太远了,他看不清她的面容,只瞧见一身酒红色的针织吊带连衣裙,一双白晃晃的双腿就这么暴露在空气中,在深秋的桦林,他不禁心想:
她不冷吗?
虽然他戴着助听器,但这个助听器却并不完全符合他耳朵的大小,不摁紧的情况下,听声音也模模糊糊的不真切。
可当摩托车驶进,馄饨摊吆喝的声音,行人的说笑声路过的摩托车的轰鸣,鸣笛声,维多利亚里歌舞声……一切似乎都变得清晰起来,那不是像助听器那样经过电子放大的声音冷冰冰的毫无感情,那更像是他本来的听觉,充满烟火气。
他有些不可思议,感受着世界里久违的喧嚣,只顾着将摩托车的脚蹬蹬下。
他清楚的听见了那个女孩娇俏关切的声音问沈墨:
“要不要我让人送你?”
沈墨摇了摇头说:
“不用了,我弟弟来接我。”
看着沈墨背着书包三步并作两步跑下台阶,摩托车一沉,沈墨上车了。他听见了女孩轻柔的嘱咐声。
她的声音很甜美,仿佛能让人心情愉悦。
第二次,他才和隋东才回到录像厅门口。
“今儿这,这个馄饨皮儿、皮儿都煮烂了。”
隋东的抱怨传入他的耳旁,他甚至不需要去辨别他的手势。他把车钥匙抛给隋东,几串钥匙在空中相撞发出的声音尤为清晰。
他看了看二楼的窗户,灯还亮着。
姐姐回来了,她,应该也来了。
他毫不犹豫的转身上楼,留隋东一人在楼下锁车。听闻两个女孩子的谈笑声,他突然停在门前,摸上的耳朵上挂着的那个陈旧的缠满胶带的助听器,像是想要印证什么一样,他小心翼翼地将它取了下来放进了口袋里。
姐姐笑着看向他说:
“这是我弟弟——傅卫军”
他看见那个窝在板凳上捧着一碗馄饨的女孩,轻轻的将碗筷放在早已斑驳的小木桌上,站起身来,笑着跟他打招呼说:
“你好,我是娜琪。”
他再一次听到了那甜美的声音。
他忍不住端详起女孩的脸庞。
他看到,女孩长相漂亮,一张精致而秀气的瓜子脸,一双眼睛蓝的透亮透亮的,像极了星空的宝石,高挺的鼻梁,小巧的嘴唇微翘,就像是他在精品铺里看到的洋娃娃,像是在冲着自己笑。
直到姐姐的声音才唤回了他的目光。
“我弟听不见。”
不,他听见了。
他看见娜琪在肩膀处小幅度地向他招招手,一双墨蓝色的眼睛带着笑意的看着他。
他的眼睛眨了眨,嘴角稍微上扬,有些害羞,低下头挤出个拘谨的微笑。
可惜,娜琪没有留很久,只是吃过饭就走了。
他的世界再一次,万籁寂静。
第三次,不,不只是第三次。
他不知道是第几次悄悄的到桦医门口看她,只要她出现,他的世界便重新躁动起来,他每天都目送她坐上那辆崭新的桑塔纳仿佛已经成为了他的日常任务。
或许,他只需要那十几分钟甚至是几分钟的声音他就已经很满足了。
渐渐地,他发现那辆黑色的桑塔纳不再来了,沈墨一周五天有四天要去弹琴,她跟她也不顺路。她会背着一个棕色的皮质书包走一段距离回家。
那时候,他就会像一个溺水的人拼命抓住水面的浮萍,寻着他世界喧闹的源头慢慢走着,享受着暂时失而复得的听力,也看着前面不远处翩翩的身影,心里的满足感便油然而生。
今天他来晚了因为一点儿事耽搁了,再找到她的时候,那几个混蛋正在欺负她。
等他把那几个混蛋赶走之后,原本应该笑着的女孩抽抽嗒嗒的扶着墙壁起身,原本干净整洁的白衬衫已经皱皱巴巴,脖颈上那只漂亮的天蓝色蝴蝶结已经被解开,两只带子随着晚风飘着,让他不由得想起小时候在福利院里放的风筝。
他想,风筝就应该高高的飞在天上。
他想,应该下手应该再重一点的。
他将自己的外套脱下披在她的肩头,他的外套对于她来说太大了,空空荡荡的,像是个调皮的小朋友偷穿了大人的衣服。
她带着哭腔叫他的名字。
“谢谢你,傅卫军”
她的嗓音又细又软,像是小猫咪的爪子轻轻挠过心尖一般。
他还没反应过来,她的泪珠就啪嗒落了下来。
他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
他想伸出手,帮她擦掉脸颊上残余的泪痕。
就还有毫米之隔,他却突然顿在那里,晚风吹起她的长发带着她身上清冽的香水味拂过他的指尖。
酥酥麻麻的触觉让他的心神一阵恍惚,他猛然收回手。
他听到自己的心跳如雷,砰砰直响。
他听到自己的呼吸声也变得急促,脸庞开始发烫。
他想,他可能生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