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已晚至,本该花红柳绿的时节却仍覆着一片薄雪,寒意仍彻骨,总道说春意暖罢……倒也未尽可知。
“宫主……”
“何事?”蓝神色不变,懒懒的问道。
“启禀宫主,上个月正赶上饥荒,如今宫门口挤满了饥民,还是按着往日的来……吗?”
小宫女的声音渐渐弱了下去。
蓝看上去未有异样,只是手指一下一下的点着桌面,眼帘微抬,是已经有一阵的漫不经心的姿态,唇角微勾,笑意却不达眼底:“这饥民……可是自南方而来?”
“是。”
“你原话传出去……就说,施粥可以……十日之内,还我的夫君回来。”蓝兔细细把玩着长虹的剑穗,对门外的饥民毫不在意。
小宫女身体一颤,弱弱应下了。
自然是如蓝兔所料到的那般,此话一出,一石激起千层浪,随之而来的就是饥民的暴动与所谓正派名流的口诛笔伐。
十日后
就在饥民们决定破门而入洗劫玉蟾宫的时候,宫门开了。
一道身影站在宫门之后,形单影只。
饥民们狂涌上前,却被蓝兔的真气挡在外面,个个面目狰狞,知道的道这是饥民,若是不知的……怕是要道是那方的厉鬼索命来了。
蓝兔一身素缟,默默地看着。
阿虹……这就是你我拼尽全力曾守护的一切么……现在看来,真是可笑……
人道是……七剑心怀天下,而冰魄剑主蓝兔最甚,修的是至寒的功法,怀的是至善的心灵……
可如今,至善之人不再……这世间,徒增一幽魂……一活尸。
……
“堂堂玉蟾宫宫主,竟也吝啬起我们这些穷苦人家的救命粮来了!”
“就是!怎么?就少我们这么几口粥吗!谁知道你们在里面吃的什么山珍海味了!”
“世风日下、世风日下!冰魄剑主的作风让人不齿啊!”
……诸如此类的,蓝兔已听过太多版本。
没有人记得,她曾在不到十岁的年纪就已经亲自施粥了不下数十次;
没有人记得,她曾也是天地中至善之人,那一抹笑总是暖的;
也没有人记得,曾经的她……身旁总有一道白衣可以让她依偎。
她只是轻轻浅浅的笑着,不曾解释,亦不曾退让。
轻启红唇,她淡淡道:“我说过,先……还我夫君回来。”一字一顿,字字泣血,声音平淡,却震得众人齐齐后退了半步。
是了……她的体内,还藏着虹的内力。说来也怪,一个至阴一个至阳,竟融合成全新的真气。
蓝兔只是道,是血引罢。那日,她与虹皆是流干了半身的血,所以,如今的她……也带着虹的那份儿在活着。
这般……虹定是不愿的,她心知肚明,所以,她曾一遍遍的抚摸着长虹,一遍遍的哑声道:“虹……莫怪我……莫怪我……我就任性这一次……莫怪我……”
半晌,人群之中挤出了一个白发苍苍的老者,乍一看上去,仙风道骨的。
蓝兔哂笑,来了。
那老者先是故作姿态,行了一礼,接着就开始了劈头盖脸的一阵痛骂,开口就是苍生社稷,闭口就是黎民百姓,言语里尽是对堂堂玉蟾宫宫主的鄙视,蓝兔只是听着,一双眸子似笑非笑的俯视着老者。
半盏茶的时间后,老者结束了他的长篇大论,抬头,对上蓝兔的眸子,猛地腿脚一软,擦了擦鬓角的冷汗。
那双眸子中是化不开的寒冰,无心无情,阴冷无比。不似活人,更似……修罗鬼刹。
“啪、啪、啪、啪”
“不愧是有名的儒流,果然是巧舌如簧,可就凭你那三寸不烂之舌……还撬不动我玉蟾宫的大门。”
蓝兔抬眼,眼波流转,满是嘲讽:“刚才我就想问了,夫子说了半天……可是想到了……如何还回我的夫君了?”
“又或者说……你们都忘了……我夫君是怎么丢的了?”
老者支支吾吾,还硬梗着脖子,一副理不直气也壮的样子。
蓝兔笑笑,敛下神色,问道:“十日了,我夫君呢。”
“你们找不回来罢。”问句,却是肯定的语气。
“我也是啊……”这一句轻轻的叹息,消逝在风中。
……
世人皆道,悲痛莫过于心死,而于蓝……是信仰被碾进尘埃,却无力挣扎;是良人话语犹在耳畔,却化风远去。
……
“你们不觉得……我不去寻仇……就已经是放你们一马了么……”蓝兔顿了顿,绽开了笑颜。
嘴角抽动了两下,又抿平了。
原来……竟已不会笑了啊……
微嘲道:“呵……贪心的家伙,都把我的笑也带走了……怎么就不把我的人也给带走了……”
似是又听见了他清越的嗓音:“那可不行,我舍不得的!”
“那可不行,我舍不得的!”这是蓝兔问他为何不自己吃下混元丹时他的回答。她知道,他舍不得自己冷,所以自己中了寒毒。
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呼出,蓝兔道:“你们走罢……玉蟾宫从来是处清净地,以后……玉蟾宫不会再济民赈灾,也不会再涉江湖,违者……杀无赦。”
说罢,宫门紧锁,把她前半生的信仰也统统锁在门外。
……
是夜
“民间有传闻……有鬼入梦,那是有人惦念……”一口烈酒灌下,辛辣无比。“那……你怎么不入我的梦呢……”
蓝兔自嘲似的笑笑:“怎么……这么多年……还不值你入梦一回么……”
恍惚间,那人温和的笑着,眼底是绕不清的柔情,道:【日日相随,就不必只入梦一回了。】
蓝兔痴痴道:“你且等一等……等一等……我寻你去……”
【傻瓜,我几时未曾等你?】
……
所谓的饥荒,不过阴谋一场……
执棋人布下天罗地网,苦心积虑要将长虹冰魄粉碎于这场暴动。
只不过……他没算到,蓝兔会活下来。
于是,就有了今日的饥民讨食。
……
月黑风高……杀人夜。
次日,武林盟主府的上下万口人,皆一剑封喉,死不瞑目。
尸横遍野、血流成河、人间炼狱……
……
第三日,小宫女又见自家宫主坐在房顶上独斟,也不知是不是眼花,她好像在宫主的身边看到了一抹白衣,揉了揉眼,又不见了。
“虹……我替你报仇了……可以来见我一下了么……”蓝兔低着头,灌着酒。
【我不曾离去,又何来再见一说……真是傻瓜,笨的可爱……少喝点儿,醉了好难受了……】
半晌,蓝兔笑了:“你莫急,再等我一会儿……说好了的……我便总要去寻你的……”
【没事儿的,就是一世又何妨,你越晚来,我越开心】
两人就这样,一人明知无人应,仍是一句句的问着,说着;一人也知对方不得听,却也一句句的应着,回着。
半夜,蓝兔回了房,换上了红妆,挽上了初见时的发髻,笑着:“我也不用你穿喜服了,我穿过,也就算我们成过亲了。”
【那不算的,你瞧不见,但我穿着呢,成亲是女子一生的大事,怎能是娘子一个人的独角戏呢。】
……
“蓝……怎么还是来的这么快呢……”虹猫幽幽的叹了一声。
“左不过这几天,哪天灭了盟主府就哪天来,”蓝兔眉眼弯弯,语气虽是波澜不惊,但满含傲气,话锋一转,神情温柔了起来:“就是让夫君好等了。”
“唉……你呀你,叫我说什么好啊……”
“哈哈……”
愿君入我梦,明我长相忆……若君不入梦,我便……寻君罢……
左不过,生而不会离,死别不分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