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鹤堂给予外界的反应,竟是出乎意料的平静。
他在周九良发布澄清声明之后,选择了不再关注舆论风向,不去在意那些极具针对性的电话和信息,全心全意地守着现有的安宁。
守着他和周九良之间现有的相安无事。
那块围巾周九良没有收下,被孟鹤堂带回了家,洗干净又晾干之后,郑重其事地叠好放在枕边的空位上。
那个位置原本是有一个枕头的,自从周九良搬出去后就被撤了下来,好端端的双人床,如今只剩下了一个枕头。
看着单调,却又是理所应当的。
孟鹤堂尝试过用周九良留下的毛绒玩具来填充这块空位,尝试过强行控制自己睡在正中央,他甚至悄悄买来了一把三弦放在枕边,以此安抚心里逐渐壮大的迷茫无措。
可是周九良离开之后,时时刻刻弥漫在屋子里的空洞与冷清,仍旧让孟鹤堂辗转反侧,寝食难安。
或许这块围巾的安抚效果并不好,但是孟鹤堂已经别无他法了。
极差的睡眠质量使得孟鹤堂的情绪更加烦躁,偏偏闲来无事,只能找来一块抹布里里外外擦拭着家具。这是两个人每次吵完架后,孟鹤堂最常用的办法,借以分担多余的精力,使自己尽快平静下来。
就在清理凌乱的电视柜时,手机突然响了起来,孟鹤堂赶忙擦干净手,掏出手机看了看,原来是烧饼的电话。
此刻已是傍晚,实在想不通烧饼为什么要打电话过来,孟鹤堂凝望着手机屏幕,心头止不住的发闷,竟有一股隐隐约约的不祥的预感。
“喂,怎么了饼哥?”
“小孟,你妈给九良打电话了,说了一些不好听的话……”
孟鹤堂脸上的笑容瞬间僵硬,像是有一只无形的手死死遏制住了喉咙,几次张开嘴都没有发出半点声音。
烧饼听不见回应,焦急地呼唤着孟鹤堂的名字,直到孟鹤堂身子猛然一颤,手机径直摔落在地上,这次通话才算是草草结束。
周九良知道了。
那些被孟鹤堂拼命挡在安全线外的烽火,终究还是烧到了他眼前,烧到了他身上。
几日来刻意忽略的东西来势汹汹,一瞬间逼得孟鹤堂脑子发懵。耳边阵阵嗡鸣,他惊慌失措地四处张望,没成想刚抬脚就踢上了柜子。
突兀的声响击碎那一层迷雾,本就放在最边缘的收纳盒掉落在地,散落出了一个并不起眼,却又是孟鹤堂从未见过的小盒子。
这东西绝对不是自己买回来的。孟鹤堂的目光追逐着,幽幽落在盒子上面。
家里除了自己和周九良之外,再也没有第三个人住过,孟鹤堂因此断定这个东西一定是周九良留下的。
孟鹤堂默默捡起来,打开盒子那一刻,尘封已久的记忆终于变得清晰刺目,熟悉到让他不敢面对。
里面仅仅放着一张照片,是他曾经最想得到的那张合照。
孟鹤堂鼻子一酸,涌上心头的情绪实在复杂,他微微垂下脑袋,哭也不是,笑也不是。
某种冥冥中的牵引令他拿起照片,又慢慢翻向背面,仅仅看了一眼,便让堵在眼眶里的泪水终于落下来。
「山无棱,天地合,乃敢与君绝。」
字迹的最后没有日期,没有署名,但孟鹤堂知道照片后面的这些字,确实是周九良亲笔所写。
不知道完成于哪一个早晨,哪一个黄昏,哪一个夜晚,字体和他本人一样圆滚滚的,透着一股子别样的可爱。
孟鹤堂对这句话最直接的记忆,是他们俩在舞台上最常演的梁祝。在还没有真正表白的时候,孟鹤堂曾借着剧中人的身份向周九良表露自己的爱意,说出爱的誓言,以及此生必然相守的决心。
他不知道周九良是什么时候得到的这张照片,不知道他把照片放在这里多久了,又是怀着怎样的心情写下这句话。孟鹤堂抑制不住地喜极而泣,可是眼角余光扫向旁侧时,突然间又感到了难以抑制的惶恐与悲伤。
周九良已经不是他的了。
似乎他们之间总是在错过,总是有太多太多不肯宣之于口、最终不了了之的原本的惊喜。
周九良一直都记得,只是孟鹤堂忘记了。
烧饼的话像是一句魔咒回荡在耳边,孟鹤堂了解自己的母亲,心直口快又护子心切,这种情况下不可能说出多么好听的话。
担心周九良此时此刻的情况,孟鹤堂手忙脚乱地抓过手机,颤抖着手指拨通周九良的电话,可惜突兀的铃声在空荡荡的房间里回荡了许久,始终没有被接听。
孟鹤堂试了很多次,急的在屋里团团转,最后只能选择曲线救国,把电话打到了朱鹤松那里。
这次没有让他等太久,朱鹤松很快接听了电话,一开口就是一声叹息。
孟鹤堂的心又沉下去了几分。
“我一猜就知道,你早晚会打电话过来。”
“朱老师,九良怎么样了?我给他打电话,可他不想理我……”
“唉,他自己嘴上说没事,可我看他并不好。”
朱鹤松叹了口气,声音透着无法忽视的担忧。
“九良已经一个多星期没有好好吃饭了,有时吃一两口,有时一点都不吃。人也很闷,总是在发呆,今天又来这么一出……”
朱鹤松每说一个字,孟鹤堂的心就会疼上一分。
周九良黯然枯坐的身影似乎已经浮现在了眼前,他苍白憔悴的面容似乎已经近在咫尺,孟鹤堂咬紧牙关,拼命吸气,等到真正开口时,又要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没有那么惊慌无措。
“朱老师……麻烦您多劝劝他,九良身子不好,他扛不住这么耗的……”
“小孟啊,你们俩就不能各退一步,好好过日子吗?”
好好过日子……
孟鹤堂确实很渴望,他做梦都想和周九良好好过日子,可是周九良不愿意,可是总有那么多遗憾,那么多阻碍,那么多无可奈何。
甚至是深仇大恨。
周九良抑郁症确诊的那一天,秦霄贤和孟鹤堂打了一架,两人精疲力尽地躺在空旷的地下停车场里,明明有很多话想说,真正宣之于口的却寥寥可数。
都是经历过前世的人,秦霄贤很清楚时至今日,最能牵制住周九良的究竟是什么,可他说不清孟鹤堂这么做到底是对还是错,是给了周九良活下去的盼头,还是又亲手埋下了一个更加致命的隐患?
「孟哥……」
秦霄贤用胳膊遮住自己的眼睛,悲哀沉痛的声音从嘴角溜出来,无力叩问这场红尘事。
「拆了东墙补西墙,迟早有一天你哪里都补不上。」
一直以来只要周九良过得好,秦霄贤可以做到不争不抢,但这不代表他能眼睁睁看着周九良走向绝境。
那时的孟鹤堂沉默不语,因为秦霄贤说对了,他确实没有全胜的把握,甚至没有及时止损的办法。
孟鹤堂举目四望,曾经温馨的两人之家突然间变得无比陌生,周九良不在了,无一处是他,却又处处皆是他。
或许前世也能回头看看,也不至于这么难过吧。孟鹤堂突然懂得了前世周九良每一次目送自己出门时,嘴边欲言又止的那些不安。
他是想问……
还回不回来?
还爱不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