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啊你,跟你说的这些事,你总是不往心里去。跟个闷葫芦一样,多大的人了连心事都不敢说。”
胡先生气呼呼的,刚在病床边坐下就开始念叨,而周九良吐了吐舌头,根本不敢吱声。
病房里一尘不染,空气中弥漫着特有的味道,如果细细观察,会发现花瓶里有一株不知道从哪里折来的梅花。幽香虽被酒精淹没,但花开得正好,摆在洁白的病房里时,像是长在寒雪天一样。
胡先生没好气地“哼”了一声,想起前两个月里周九良那副要死不活的样子,心里顿时又急又气。
“你师父我还活着呢,又不是没有人替你撑腰做主了,怎么什么事都往心里憋?你瞧瞧,到头来还不是把自己拖垮了?”
“师父,我错了……”
“少来这套。你小子还敢提前出院,自己身子什么情况,难道心里不清楚吗?老老实实住着!”
“可是出院手续都办好了……”
“什么?兔崽子!”
胡先生听完,火更大了,一巴掌拍在大腿上,吓得可怜兮兮的小孩卷毛一颤。
郭老师也是刚到医院,赶紧拍了拍胡先生的胳膊,简单安抚了两句,也算是帮这个突然间变得不省心的徒弟说两句好话。
这顿骂是意料之中的,周九良不好意思的挠挠头,捏着衣角站在窗边,尽力缩小存在感。
别看只有胡先生骂得凶,实际上郭老师也皱着眉,脸色并不好看。
帮忙收拾东西准备出院的师兄弟们压力很大,手脚更加利索了,虽然同情被两个师父同时死亡凝视的周九良,但是也怕被台风尾无辜波及。毕竟他们也算是帮凶。
今天是周九良出院的日子。
如果严格按照医生给出的建议,不该这么早就出院回家,可是周九良去意已决,说什么都要走。之前周家爸妈还在时,周九良心里还有一个顾忌,结果老两口前脚刚走,周九良后脚就闹起来了,众人拗不过他,只能办理出院。
胡先生闻讯赶来,可惜为时已晚,出院手续已经办好了,妥妥帖帖放在了矮桌上。
于是老先生坐在病房里,当着郭老师和其他人的面,狠狠数落了周九良一顿,直到周九良搬出了“一个月最少来医院检查两次,感到任何不舒服绝不硬撑”的说辞,才算罢休。
周九良和孟鹤堂分手不久,就因为心脏病复发进了医院,以至于另外找房子的计划迟迟没有实现。
孟鹤堂原本想把房子让给周九良住,自己重新找,谁知道周九良一口回绝了,不肯继续住在那间充满了两个人回忆的房子里。
孟鹤堂明知前因后果,自认无法阻拦,或许远离那些抓心挠肝的回忆,确实对周九良现阶段的病情有好处。
周九良出院之后没地方去,曾经的室友朱鹤松力排众议,直接开着车子连人带行李一起拉回了家,美其名曰反正合租过那么多年,两个人一起住习惯了,生活起来也方便。
周九良大病未愈,正是需要调养的时候,朱鹤松没敢放太重的调料,导致卤鸡爪的味道实际上比以往要淡上许多。周九良刚刚闻到香味的时候就发现了,等到真正吃进嘴里,却又熟悉到让他差点落泪。
他忽然觉得,兴致勃勃从这里搬出去和孟鹤堂同居的那一天,竟然遥远的恍如隔世。
“怎么样,这鸡爪子吃着还是熟悉的味道吧?”
朱鹤松端来两碗米饭,轻轻放在周九良手边,然后从善如流地坐在他对面。
周九良微微垂着头,鸡爪子咬在嘴里迟迟没有动。
朱鹤松一看他这副模样,明白他又开始胡思乱想了,心中叹息的同时身子朝前倾了倾,笑着又问了一遍。
要想真正脱离抑郁与忧愁,周九良显然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怎么不说话,嫌弃我的手艺?”
“……谢了,朱先生。”
“你跟我客气啥,谁还没个疼儿疼女的心。”
“我去你的。”
周九良笑着仰了仰脑袋,假模假式的凶他一句,朱鹤松捏着筷子捧着碗,竟也跟着笑起来,颇显憨厚。
两个人边吃边聊,天南海北,总有能说道说道的事情,唯独默契地略过一个人,从始至终没有提及他半个字。
别看周九良能说能笑,看起来和从前一般无二,实际上总有一抹悲伤萦绕在他眉目之间。
他心里的病,其实一直都没好。
朱鹤松一边聊天一边打量他,将那一抹悲伤尽收眼底,忍不住暗自叹息着,不明白好端端的一个人,怎么会把自己逼到这步田地。
“对了,九良,一会儿吃完饭,陪我去超市买点东西。冰箱都空了,得填补填补。”
朱鹤松往嘴里扒了一大口饭,忽然想起了什么,极其自然的差遣周九良一句。
周九良正在嚼菜叶子,也没考虑太久,点头答应了。
没有合适的心脏移植,这个与生俱来的病迟早会复发,周九良就像是一个依靠定时炸弹活着的人,时时刻刻牵动着亲近的人的神经。
殊不知,他现在最需要的就是不被旁人当做病号看待的感觉,那些畏首畏尾的特殊照顾,带着失落与无力一次次刺入心中,一次次的让他觉得自己就是一个累赘而已。
周九良渴望通过被别人需要,找到一点支撑。
幸好朱鹤松足够懂他。
周九良脸颊鼓鼓囊囊的,吃得像是一个努力咀嚼的小仓鼠,突然浅浅淡淡的笑了起来。
当初迫不及待地结束了和朱鹤松长达数年的合租日子,连人带行李一起搬到孟鹤堂那里去,想想真是悔不当初,惹得一身伤痛。
周母临走时紧紧拉着周九良的手,苦口婆心地叮嘱他万事不必勉强自己,不喜欢孟鹤堂大可以换一个,没必要在一棵树上吊死。就连周父也静悄悄的,看起来像是认同了周母的话。
周九良讳莫如深地笑起来,一如既往的含糊其辞,爸妈也不好多说什么,转而叮嘱他一定要照顾好自己。不为别的,就算是为了爸妈,为了自己,也必须要他好好保重。
孟鹤堂与周九良分手这件事,公布之后确实翻起了不小的风浪,网上针对他俩分手的原因大加揣测,大部分人认为是周九良行为不检点,搬出了很多和师兄弟们勾肩搭背的照片,甚至连北展演出时送到孟鹤堂手里的绿帽子,也被单独截出来当做了一个罪证,一个笑话。
似乎全世界都认为这段感情的破裂,全都是周九良一个人的错,而孟鹤堂深受其害。
前世是孟鹤堂成了负心汉,今生是周九良背下全部骂名,竟像是一个轮回,到头来谁都没有饶过。
孟家爸妈当然也收到了消息,直接一个电话打到了周九良手机里,恰恰那个时候孟鹤堂也在场,二话不说拿过周九良的手机,离开病房去了楼梯间,最后也不知道孟鹤堂跟他们说了什么,竟然始终风平浪静的。
周九良眸光一暗,狠狠摇了摇脑袋,试图把孟鹤堂的身影从脑子里摇出去。
没成想心急之下,摇得又快又狠,整个脑子开始隐隐作痛,周九良轻“啧”一声,眉头紧皱,放下筷子又开始没轻没重的按揉太阳穴。
朱鹤松目瞪口呆,用筷子扒拉两下碗里的饭,斟酌着开口。
“我也没放摇头丸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