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家爸妈匆匆忙忙赶到北京的时候,周九良还躺在医院的病床上,而孟鹤堂恰好也在。
也许是那天跟孟鹤堂袒露了想死的心思,周九良的病情竟然再也没有了任何起色,始终维持在不好不坏的位置上。
出院的日子眼看着遥遥无期,孟鹤堂心急如焚,主动去找周九良的主治医生,然而看着拿到手的周九良的诊断单,上面记录的内容竟然让他更加绝望。
心脏病还没着落,又添了中度抑郁症。
秦霄贤得知消息之后,和孟鹤堂在一个没人的角落里大吵了一架,最后两个人大打出手,打到最后一起躺在地上,面对乌云密布的天空哑然无声。
他们都束手无策。
周九良的病情似乎已成死局。
周母着急忙慌的来到医院,推开病房的门,一眼就看见躺在洁白病床上的儿子。旁边支架上挂满了输液瓶,一直连接到手背上的输液管,她愣了愣,眼泪立马涌了上来。
周九良昏昏沉沉的,苍白憔悴的脸看起来更加消瘦了,原本白净的手背上遍布针眼,青一块紫一块的,零零总总落在眼里,怎能不让一个母亲心疼?
周母难以置信地走过去,想要伸手碰一碰儿子,又怕下手不知轻重,会碰疼了哪里。她担忧又心疼地看着,最后用手掌轻轻贴在儿子冰凉的脸颊上,就这样凑合着在床边坐了下来。
“妈……”
周九良乖乖笑着,一动不动平躺在病床上,一双笑眯眯的眼睛看向眼眶湿润的母亲,努力用脸颊蹭了蹭她的手掌心,反倒甜滋滋的笑了起来。
重生至今,还是第一次看见妈妈,周九良脸上的笑意直达眼底,确实是难得的高兴。
他知道,如果连他也表现得很难过,那么落在母亲眼里,带去的悲伤只会更多。
有气无力的一句呼唤,含着对母亲从未更改的依赖和乖巧,周母强忍着泪水,点头答应,声音不自觉的放轻,放缓。
“儿啊……怎么会把自己弄成这样?”
明明上一次送周九良离开家的时候,这孩子还是能跑能笑的,怎么现在再见面,就变成了这般虚弱疲惫的模样了?
周母心疼至极,一个劲地抚摸着儿子的脸颊,抚摸他的头发,像小时候一样安慰着他。
“航航,是不是有人欺负你了?你跟爸妈说,或者干脆跟爸妈回山东去,山东也有很好的医院,咱回去治病,不遭这罪了好不好?”
周九良深深凝望着母亲,始终乖巧的笑着,唯独没有回答。
周父从进门起,一直站在周母身后,虽然脸上同样写满了担忧,但他还是把跟儿子说话的机会更多地留给了媳妇。
此刻见周九良不说话,周父顿了顿,深邃的目光慢慢挪向了同样站在床尾的孟鹤堂。
“……你,跟我出来。”
周父皱起眉头,冷声说完之后,头也不回地走出病房。
孟鹤堂愣了愣,看看病床上的人,又看看门口,最后还是跟了出去。
两个人一前一后走着,一直走到了楼梯间,周父站在靠近窗户的位置上,从兜里抽出一根烟叼在嘴里。
也许是因为情绪波动太大了,连手掌都在止不住地发抖,几次三番都没有成功点燃嘴里的烟。周父暗骂一句,心底的火气再也压抑不住,猛的扯下烟,狠狠摔在地上。
等他再一次看向孟鹤堂时,眼中全是属于父亲的愤怒。
“孟鹤堂,当初把航航交给你的时候,你是怎么说的?”
周父咬牙切齿,攥着拳头逼近了一步。
“你睁大眼睛看看现在,你看看他还有一个人样吗?我们家航航到底欠你什么,他上辈子到底欠你什么,你要这么拖累他?”
孟鹤堂怔愣住,一连串的质问宛若惊雷在耳边炸响,竟让他一瞬间哑口无言。
没有一个父母愿意看见自己的孩子吃苦,孟鹤堂低下头,心知自己辜负了周家爸妈的信任,没有照顾好他们倾注了所有心血和关爱的儿子。
所以此时此刻,他也知道没有资格为自己辩驳半句。
周九良是天生的心脏病,人生的长短本就是一场谁都说不准的未知,但他很幸运地拥有了开明的父母,没有因为担心他的安全就锁住他的翅膀,没有一辈子都要把他捆缚在眼皮子底下,而是让他千里迢迢奔赴北京学艺,奔赴他所热爱并且愿意追逐的艺术。
这样的人生即使短暂,那也是了无遗憾的。
从小到大,周九良做出的所有选择,周家爸妈都给予了最大的支持,包括说相声,包括当初和孟鹤堂订婚。
可是现在,情况明显不同了,周九良没有倒在追逐梦想的路上,而是倒在了他最爱的人手里。
“当初让航航来北京学艺,是为了让他能追寻他喜爱的艺术,为了让他一辈子都能够为了喜爱的东西活着。孟鹤堂你记好了,我放他离开家,不是跟着你活受罪的!”
这里毕竟是医院,不应该在这里大吵大闹,周父尽力压低了声音,可是心中那些无论如何也止不住地愤怒,还是让他冲了上去,死死攥着孟鹤堂衣领子。
高高悬起的拳头终究是落了下来,狠狠砸在孟鹤堂脸颊上。
“你当初明明答应过要好好照顾他,孟鹤堂,你明明答应过!既然不能说到做到,又为什么要来招惹我儿子!”
孟鹤堂踉跄两步,被打的地方迅速红肿起来,他急急喘了一口气,极其颓丧地低着头,努力遮掩住红彤彤泛着泪光的眼眶。
前世没有守护好,今生也没有照顾好,这一拳确实该打。
“伯父,对不起……是我欠他的,是我对不起他……”
空旷安静的楼梯间回荡着伤人至极的话语,外界明朗的阳光从窗户照进来,原原本本,清清楚楚地照见了两个男人之间的战争。
周父气得连连深呼吸,胸膛因此剧烈起伏着,他看着面前垂头丧气的人,凛利的目光仿佛能看透灵魂深处,没来由的,竟然也没了继续骂下去的念头。
仅仅是看过去的那一眼,周父突然发现眼前这个男人是如此的疲惫不堪,同样低微到了尘埃里。
他看起来,似乎比自己这个做父亲的还要自责难过。
也许心软也是一脉相承的,周父将目光投向窗外,凝视着医院周围光秃秃的行道树,一言不发。
他沉默着,孟鹤堂也沉默着,终于在一阵风刮落了树梢的最后一片叶子时,周父长长叹了口气,收起了更多更尖锐的斥责,仅仅为这场闹剧定下最后的判决。
“孟鹤堂,你听清楚了。航航不是没人疼没人爱,不是只有你一个人可以依靠,他也是爸妈的大宝贝,既然你不珍惜,那就把他还给我们。”
“不,不是的……”
“不管你欠了他什么,我们也不用你还了,从今往后只要你离航航远点,不要再来打扰他的生活,我们全家就对你感恩戴德了。”
“不可以啊……伯父,不可以一笔勾销的……”
孟鹤堂终于慌了,眼泪裹着破碎的希望,接二连三砸碎在尘埃里。
他惊慌失措,手脚冰凉发麻,很快整个人都开始发抖,声音像是撕裂了心神之后,淬满了血从喉咙里挤出来的一样。
“伯父,求你不要把九良带走,我好不容易才找到他,求你再给我一次机会……”
再给我一次机会。
我什么都不要了,我只要最后一次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