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九良最终还是回了医院,只不过没有直接回到病房,而是领着那个姑娘去了妇科,做孕检。
一个年轻的小伙子领着一个姑娘做孕检,很容易让人误会是情侣,医生拿着化验单一条一条跟周九良说,显然是把周九良当成了姑娘的丈夫。
这个误会可就大了。
相比起周九良的面红耳赤,手足无措,那个姑娘反倒是全程表现得大大方方,主动跟医生解释说他不是孩子的父亲,有什么要注意的事情,直接跟她说就行了。
姑娘其实刚刚怀孕不久,孩子还不稳,按理说正是需要人陪护的时候,可她无论做什么都是亲力亲为,就连来到人生地不熟的医院做检查都是一个人。
周九良心里奇怪,斟酌着问她孩子的父亲在哪,为什么没有陪她一起来?
那个姑娘恬然一笑,随后颇为自豪地拍着胸脯说她的丈夫是警察,抽不开身。
根据周九良前世了解到的情况,这个姑娘无父无母,从小就在孤儿院里长大。他顿了顿,实在想不通。
本来就是一个缺少关爱的孤儿,为什么还要找一个聚少离多的人托付终身?
姑娘听了他的疑问,出人意料的反应并不大,像是已经听过类似的疑问太多次了,习惯了做出解答。
“其实也没什么,小时候得到过很多警察的帮助,或许从那时起,我对这个职业就存在好感吧。至于后来嫁给他……当然还有最重要的一点,那就是我真的爱他。”
姑娘笑得甜蜜,没有一点生活带来的苦涩,坦坦荡荡的站在阳光下,明媚又漂亮。
周九良忽然意识到,似乎从看见她的第一眼起,她总是在笑。
老人总说,爱笑的人运气都不会太差,可是上苍为什么独独遗漏了她呢?
为什么让她一出生就没了父母,后来没了丈夫,最后又没了短暂的生命,就连拼尽一切才生下来的孩子也早早离世了。
……命运从来都是不公平的。
周九良抿紧唇角,默默垂下眼帘,遮住了眼底所有酸涩与困惑。
姑娘看着眼前这个始终不愿意摘下口罩的人,其实心里也不明白,为什么他看起来竟然这么难过。
离别的时候,周九良主动要了姑娘的联系方式,说是将来有一天,恰巧两个人都有空的时候,一定要一起出来吃顿饭。
姑娘并没有拒绝,举止温柔的摸着自己月份尚早还没有显怀的小腹,笑着跟周九良说平时工作很忙,空闲的时候并不多,兴许再见的时候这个小家伙已经出生了。
但她很期待那个时候。
周九良指尖发颤,拼尽全力才没有显露出半分异常,也没有说出半个字,沉默着目送姑娘走远,直至再也看不见。
凉风卷着落叶从脚边滚过,周九良突兀地站在来来往往的人群里,显得单薄又落寞。
姑娘如何能知道,等到两个人再见面的时候,她已魂归黄泉,而他重获新生,就连身份都发生了天翻地覆的改变,一个成了器官捐献者,另一个是被捐献者。
……也许该回去了。
周九良叹口气,刚想朝住院部的大楼走去,没成想一转身,正好看见了站在不远处的孟鹤堂。
意料之外,却又像是情理之中。
孟鹤堂总是能赶在第一个找到周九良,以前还觉得是一种幸福,觉得是两个人无法割舍的默契,可是现在再看,反倒显得阴魂不散了。
周九良皱起眉,一时不知该作何评价。
也不知道孟鹤堂来多久了,更不知道他站在那里究竟看见了多少,周九良顿了顿,两人目光遥遥相对时,他只觉得孟鹤堂的表情很复杂。
对面那人欲言又止,明明有千言万语想说,可惜斟酌来斟酌去,最后还是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他看见了周九良和一个姑娘在一起,看见了周九良陪这个姑娘去产检,原本想冲上去质问周九良她是谁,临到头了,却又惊醒过来,悲哀地意识到他们两个原来已经分手了。
周九良的私事,他再也没有资格过问,更没有资格插手。
前世的孟鹤堂没有见过那个器官捐献者。
从始至终,他的关注点只有周九良得到了健康的心脏,从今往后再也不用被心脏病折磨了。除此之外的是是非非,他没有一星半点的兴趣和时间主动探知。
因此,那个器官捐献者在孟鹤堂心中一直是一个模糊的概念,只有周九良一个人念念不忘,私底下求了医生很多次,才得以窥见永远定格在照片上的真容。
有缘千里来相会,无缘对面不相逢。孟鹤堂明显误会了那个姑娘的身份,然而周九良也没有兴趣跟他解释清楚。
毕竟两个人已经分手了,多说一个字都是逾越。
孟鹤堂站在原地不过来,周九良就只能主动走过去,倒也不是想跟他搭话,主要是他杵在了必经之路上。
周九良一步一步走近,每一步都走在孟鹤堂紧绷的弦上,就在两个人擦肩而过时,孟鹤堂终于忍不住了,一把拉住他胳膊。
周九良静静看着他,没有说话,而孟鹤堂的嘴唇动了动,仍旧选择了极其不甘愿的松开了手。
明明已经迈出了第一步,为什么不能再勇敢一点?这种藕断丝连的纠缠才是最折磨人的。
周九良没来由一阵烦躁,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随后快步走向住院部。
孟鹤堂愣了愣,赶忙跟上去,两人一前一后穿梭在人群里,突然,周九良停下脚步,再次转过来死死盯着他。
“孟鹤堂,你有完没完?”
“我……”
“你这大忙人是没地方去吗,跟着我干什么?”
孟鹤堂下意识停在不远不近的地方,眼底涌动着细碎的光,更多的是小心翼翼,与他相反的是对面的周九良眉头紧皱,满脸写着不耐烦。
此刻的周九良已经不能再大动肝火了,他尽量放轻声音,想让周九良也跟着安定下来。
“我没别的意思,我只是担心你……”
“担心我?担心我死在外面吗?”
“九良。”
面对周九良的口无遮拦,孟鹤堂忍不住低吼一声,他现在最忌讳的就是一个“死”字。
尤其是从周九良嘴里说出来。
然而孟鹤堂的强硬,仅仅只是一声极其压抑的呼喊而已,不痛不痒,等到话音落地之后,竟然再也没有了后续之音。
说到底,这一世的孟鹤堂总是对周九良束手无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