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哥不在吗?”
死一般的沉寂被突兀的开门声划破,孙九芳独自走进来,看着病房里唯一喘气的人,兜头就是一句。
酒精和消毒水的气味扑面而来,举目四望,屋里满是空洞苍茫的一片白色。
这里是医院,生在这里,死也在这里。
医生刚刚离开,输液管宛若银蛇一般挂在支架上,里面安静流动的液体在微光映衬下显得格外晶莹。周九良一声不吭地平躺在病床上,眼神木讷无光,像是随着某种冥冥中的牵引,呆愣愣地望着天花板,显然对孙九芳的话充耳不闻。
最近确实是多事之秋,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似乎每一个人都过得格外疲惫。孙九芳早就放弃了探究队长和队副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能让这两个原本如胶似漆的人渐行渐远,他只知道就眼前这种局面来说,只有及时止损这一条路可以走。
孙九芳叹了口气,缓缓走进这间过于苍白的病房内,顺手将买来的两份早餐放在矮桌上,随后脚步一转,走过去拉开了厚重的窗帘。
窗外正是黎明时分,雾气退散,势头尚显薄弱的微光堪堪染红了东方,看起来淡薄得像是能被一阵风吹散。
可是毋庸置疑,黎明确确实实是来到了。
孙九芳顺手推开玻璃窗,好让等候多时的晨风灌入屋内,吹散一屋子的难以言喻的压抑与孤寂。
“奇怪了。”
他皱了皱眉,撑着窗框往外看时,情不自禁喃喃自语。
“我半夜来过一趟,看见孟哥一直坐在床边,还以为今天是他守夜呢,所以我就回去了……这人也真有意思,走也不说一声,害我多买了一份早餐。”
也许是说者无意,听者有心,在他话音刚落的时候,周九良终于动了动身子。宛若一个刚刚从死亡一般的窒息中喘过一口气的人,枯朽黯淡的目光晃了晃,遥遥落向窗外。
苍白面庞上早已没了血色,他动了动嘴角,像是在看不远处那些光秃秃的树枝,又或者是更加遥远的地方,可惜只要他自己不开口,那就是什么都没看。
“……九芳……外面是什么天气?”
沙哑迟缓的声音听起来有气无力,一字一句落入耳中,竟是如此脆弱又浅淡。
孙九芳听了,没来由鼻子一酸。
这可是曾经骄傲地站在舞台中央,轻而易举就能唱出叫小番的人。
“天还没亮完呢,看不出是什么天气。不过我瞅着没有乌云,兴许今天也能阳光明媚。”
孙九芳强压住心底的难过,默默回到床边坐下。
“九良,你……”
两人目光意外相会,孙九芳猛然发现眼前这人是如此熟悉又陌生。
他实在想不明白,为什么一个能说能笑,前几个月还对未来充满了期待的人,竟会在短时间内变得这么悲伤又绝望?
莫名其妙地增加演出次数,不要命似的借酒消愁,甚至是或明或暗的推开那个他最爱的人,推开了他原本心心念念要嫁给他的婚礼。
直到现在事态失控,周九良昏倒在北展剧场,醒过来后的第一句话,竟然是他和孟鹤堂已经分手了,是生是死都不要孟鹤堂管。
孙九芳抿紧唇角,深深凝望着周九良,试图从他木讷沉默的目光中看出些许端倪,可是什么都没有。
……这是怎么了?
周九良到底中了什么邪?
“九芳,你们是不是都认为……所有的一切……都是我在无理取闹?”
兴许是察觉到了孙九芳目光中的探究和困惑,周九良苦涩一笑,干涩艰难的吐出几个字。
重生这件事,说出来太过惊世骇俗,自然也不会有人相信。
周九良时常觉得重生不是上苍的眷顾,反而是一种惩罚,将格格不入的灵魂分割在绝对孤独的角落,无人倾诉,无人理解。
这条路走到现在,本就不奢求有人能够感同身受。
“也许你不相信,但这确实是事实。”
“啊?”
像是想起了什么,周九良红着眼眶,呆愣愣地看着自己的掌心。
连他自己都难以接受。
“从现在开始,我活着的每一分每一秒,都在等着一个善良的女人难产死去,然后得到她的心脏,再得到她的孩子。”
“你……!”
孙九芳心中一惊,猛得站起身来,手里削了一半的苹果掉在地上,裹着细微的灰尘滚向了桌角。
沉重的思绪压在心头,阻隔了所有血液的流动,一瞬间,四肢百骸冰寒难忍。孙九芳瞪大眼睛,竟是一句也不敢再听下去。
长风回转,阳光似乎有了刹那的凝滞,周九良低下头,眼泪终于砸碎在被子上,砸碎在触手可及的地方。
明明已经泪流满面,可是脸上仍旧是无喜无悲,以至于整个世界都扭曲了起来。
“九芳,你说我像不像一个贼?”
“胡说什么……!”
他疯了!
这是孙九芳最直接的想法。
门口突然传来东西落地的声音,孟鹤堂和烧饼并排站在那里,神情复杂又恍惚,在他们身后还有一个栾云平。
周九良的眼泪宛若一柄锋利的刀刃,砸落在被子上的同时,也狠狠割在了孟鹤堂心口。他情不自禁地想要往前走,却被烧饼一把拉住胳膊,连拉带拽的弄到门外。
孟鹤堂不明所以,心急如焚,挣扎着想要推开莫名其妙拦阻自己的人。
“九良哭了,我得去看看!饼哥你让开!”
“等等,你等等……孟鹤堂你听我说!”
烧饼又急又气,猛的把孟鹤堂按在墙上,刻意压低了声音吼着。
不止是孟鹤堂,烧饼脸上同样写着担忧,甚至还有丝丝惊恐。
“孟鹤堂你老实交代,九良到底受了什么刺激?好端端的怎么开始胡说八道了?!”
那么温和宽容的一个人,怎么会被折磨成这样!
烧饼紧紧攥着孟鹤堂衣领子,耳边全是孟鹤堂曾经说过的,关于不想太早结婚的那些混账话,似乎已经认定了全是孟鹤堂的错。
一语惊醒梦中人,孟鹤堂急喘一口气,忽然间安定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