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进了门,丫头檀痕便走近前来了,接过了我们手里的油纸伞,态度谦肃温静,“太太,适才荀太太打电话来了,说是请您去玩牌打发打发时间。”
我心里忽然想起来荀太太是本地人,是自幼住在这儿的,她所认识的人自然比我多,知道的路子也自然比我广,若是请她帮忙找买家,必是事半功倍的,遂问道,“那荀太太有说她如今人在哪儿吗?是在家中还是在外边儿?”
她站在墙角搁了油纸伞转过身来,“回太太话,听荀太太的口气像是在家里,您这是要过去吗?若是如此,不妨先拨通电话过去问问吧,免得您白跑一趟,您觉着呢?”
我瞧着水渍斑斑的衣裳点了点头,捻着绢子擦了擦,“如此也好,那你便先拨通电话过去问问吧!檀痕,我也好趁这空当儿上楼换身干净衣裳。”说着我同兰麝上了楼。
进了卧房,我站在壁镜前脱了湿润润的坎肩,重新换上了簇新光亮的黄地桂兔纹妆花缎袷袍,兰麝站在身后替我细心整理着衣领,细声提醒道,“小姐,您头发略有些乱了,不如松散了重新梳梳吧!”
我捋着平滑细腻的衣裳瞥向镜中照映出来的样子,瞧着鬟髻确实是有些松散了,遂接口道,“那便重新替我挽挽吧!兰麝。”说着,我走到妆台前坐进了紫檀木雕卷云纹玫瑰椅里,伸手从首饰匣子里取了副质地精巧,光彩夺目的金镶九龙戏珠镯出来。
兰麝见了,心里不禁疑惑不解,梳头的手也因此顿了顿,“小姐,您怎么想起来取这副镯子出来了?您不是不喜欢戴么?”
我低着头捻着帕子从里到外好生擦了一遍方才戴在手腕上,“如今这世上有几个人是不势利眼的,穿着装扮但凡简陋了点儿,又有谁会真心实意将你放在心上的,不过是虚与委蛇罢了,我虽不大喜欢,却也得顾着最起码的体面叫人瞧着礼敬三分。”我瞧着头发已经挽得差不多了,继续道,“好了,兰麝,不说这些了,咱们快走吧!”
待到了荀家,外头已经晴霁了,垂手侍立的丫头忙伺候着掀起湖蓝纱绣藤萝蛱蝶纹帘子,我缓移莲步入内,抬头即见荀太太与另外两位太太正围坐在黄花梨木雕梅花纹方桌周围说笑取乐,荀太太见我来忙笑欣欣站起身与我们互相介绍了各自见了礼方才安心落了坐玩起牌来。
我调整着骨牌的位置次序,思虑着掷了张四饼出去,无意间露出九龙戏珠镯的轮廓来,与我相向而坐的朱太太眼尖瞧见了,嫣然一笑探问道,“宋太太,你这镯子看着成色倒好,通体金灿灿的,倒不像是寻常物件儿,就凭这九格錾龙,口衔珍珠的样式就不是一般人配不上的。”
众人听罢齐齐转头望向我,目光注视着镯子细细端详着,左手边的项太太略瞟了一眼接口道,“瞧这样式水平,诚然是从宫里出来的无疑,但瞧着金澄澄得熠熠生辉,应当问世不过四十年。”
“而清廷末期国库正空虚,宫中各处规模也都在不断缩减,我若料想不错,这应该不是宫里造办处制造出来的东西,倒像是从民间金店里购买进宫的,不过纵是如此也不打紧,到底占了宫廷二字也是有价无市的。”
右边的朱太太听如此说,顿时起了兴致,好奇打听道,“能得宫中物件儿者,必是天潢贵胄的出身,另则我瞧着宋太太眉目间又有几分英气,看着倒像是满人的气度。”
我眼中含笑,摇摇头道,“朱太太倒是高看我了,我不过普通汉人罢了,哪里配得上托生天潢贵胄呢,不过我母亲确是满人,却也不过是沙济富察氏的出身而已,不过也正因着我外祖母与敦宜皇贵妃同出一脉,是为表姐妹,这才机缘巧合得了这副镯子,后来也就成了我母亲的赔嫁一同配与我父亲,我不过沾她们的光罢了。”
忽地,我又想起项太太的话来,听那口吻倒是个见多识广的行家,我复又转过脸去看她,追问道,“对了,项太太,方才我听您那说话的口气,倒像是对京中那些生意买卖了如指掌似的,且您观察得又细致入微,字字句句皆合情理,彷佛深谙其道,难道贵府正经营着金银玉器的生意么?”
一旁荀太太伸手掷了张索子出去,莞尔一笑道,“宋太太,你有所不知,咱们这位项太太正是地地道道的京里人,他们家先前又是专管宫里采买置办的,她自幼耳濡目染,自然而然也就练就了一副火眼金睛,虽然后来大清朝亡了,但他们家凭着这不俗的阅历与眼界,日子仍过得是风生水起,便是她如今的夫家也是经营这门生意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