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同兰麝并肩而行,望着前头延清俊朗秀颀的身影,心里隐隐发涩,如生吃了颗青梅,涩得人牙齿都要咬碎了。
兰麝转头看着我,眉头微蹙,询问道,“小姐,我琢磨了许久都不明白你方才说那番话的用意?那不过是荀太太的家事,您何必掺和进去蹚那趟浑水替她出谋划策呢?”
昏黄的灯光如脉脉流水倾泻下来,青纱薄缕般覆在我面孔上,启齿道,“古语有云,‘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我替她出谋献策,原也是在为自己谋出路,这法子若真能解她的燃眉之急,固然是可喜可贺,但若是回天乏术,也算是咱们尽了心力,但凡她知恩图报,饮水思源,自然会结草衔环替咱们向荀先生进言,这样百利无一害的买卖,自得趁水和泥。”
她心中尚存疑虑,质询道,“枕头风固然有效,但《圈儿词》有什么讲究呢?小姐,何必单单学那个而舍了《白头吟》这样的佳作?二者能有什么差异呢?”
我微微侧目,眼底噙着薄薄如烟霭般的笑意,打趣儿道,“平日里叫你多读些书,你偏不依,这《白头吟》是举世无双,无出其右的,遣词造句无不是经过深思熟虑才细细推敲出来的,若想达此水平,绝非易事,与其在那上头费工夫儿,不如另辟蹊径,找条更容易走的道路来,当年朱淑贞与其夫分居两地,望穿秋水,凭借一封笺上无字尽是圈圈点点的书信兼一首朴实无华,情真意切的相思词,便成功叫其夫雇了船回海宁故里,两相权衡之下,自是《圈儿词》更容易照猫画虎些。”
前头延清止了步子,定在摊贩前买了东西,街边路灯昏黄温润的光线打在他充满活力而澄润秀朗的面孔上,纤长漆黑的影子斜斜地铺在地上,如剪纸一般,灰色的西装外套笔挺挺地穿在他身上,平整得没有一丝褶皱。
走近了,他看着我,递了纸袋到我手里,温润而泽,“怎么走得如此慢?是不是在火车上遇到事累着了?要不要歇一歇?”
我伸手接过,低眸往纸袋里瞧了一眼,里头盛着的俱是我所喜欢的合桃花生酥糖,“不用了,延清,是我疏忽了,不该跟兰麝说话说得太入神了,叫您久等了,不过火车上平安无事,你就不必忧心了。”
他的眼神明亮如炬,如两簇烈焰紧紧盯着我腻玉素颈,像是要烫出个洞来,“平安无事?你睁眼说瞎话的功夫儿真是越发熟练老到了,就是要扯谎,也该把尾巴藏好,免得露馅儿。”
我下意识地握住细颈,“我原是施了脂粉以作修饰的,延清,只是你洞见症结,一眼便瞧见端倪而已,其实我并非有意欺瞒,只是命案骤起见血不吉,我不想在这关头触你霉头,惹你怏怏不乐。”
他看着前路,声音如露,“‘子不语怪力乱神’,我没有那么封建陈腐,更不会怨天尤人,只有愚昧蠢钝之辈才会将自身命运同鬼神诅咒联系在一块儿。”他话锋一转,“说回正题,火车上谁死了?”
我从纸袋里拿了酥糖递到兰麝手里,“据火车上的随从人员所说,镇襄将军不幸遇刺身亡了,好在为首长官行事雷厉风行,大刀阔斧,不消半晌便将凶犯成功缉拿了。”
延清伸手推了眼镜以作稳固,“冯将军身居机要,位高权重,若非有机密要务在身,绝不可能餐风宿露,亲自出马,加之如今时局动荡不安,频有救国运动发生,另外又有西洋外邦暗中操控,虎视眈眈,闹得全国上下惶惶不可终日,我若料想不错,此番冯将军出行便是为解决这样内外交困的尴尬局面而来。”
夜深霜寒,兰麝接过了纸袋,我搓了搓被冻得有些泛红的手,“嗯,为首的军官也说,冯将军此次出行是为参加一场秘密会议,其内容八成就是‘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之将倾’,可惜,‘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这样可怜可悲的局面是无人料到的。”
延清注意到我的举止,脱了外套与我披上,“常言道,‘不在其位,不谋其政’,这样忧思过甚,只会伤身劳神,还是莫要自讨苦吃得好。”话落未有片刻,便到了前头住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