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流逝,如沉沉黄沙流过漏斗,不觉已到翌日午后,火车也终于抵达此次终点站,我们拎着行囊出去,远远瞧见周秘书等候在街边,他瞧见我们忙急急走近前来替我们拎行囊,一举一动极尽绅士风范。
司机先生替我打开车门,我步子略顿了顿,回首道,“何太太,你们去哪儿?若是同路,如不嫌弃,请进车里来,我们一路说笑,也好省些麻烦。”
落日残晖里,两姐妹并排站在远处,白璧面庞镀着淡淡金光,亭亭清绝,若灼灼荷花静立水中,超然脱俗,“不必了,宋太太,我们也有人接的,就不劳烦您了,您的好意我们心领了,真是谢谢了。”
话说到此,我不再言语,静静坐在车里望着窗外街市繁华,人流涌动,听得前头副驾驶传来温沉声音,“太太,这一路上餐风宿水,舟车劳顿,身子可还安好,受得住么?”
“周秘书,风吹不着,雨淋不着的,会有什么不安呢?你且宽心就是了。”我手扶着玻璃,坚硬的触感带着些许融融暖意,“近日你们可安稳?生意谈得如何了?”
他微微侧首,语气里略带着讶然与不解,“说起来也怪了,太太,原都谈得差不多了,但眼看就差这临门一哆嗦了,对方却迟迟不肯签字了,像是在刻意拖延似的,这一本万利,稳赚不赔的好买卖,也不知在犹豫些什么。”
日光斜照眩得我有些眼花,“商贾之流,无不以利益为上,无非是想实现利益最大化罢了,刻意拖延实为攻心,世人都道夜长梦多,岂不知急功近利,反易坏事,须知‘神闲气静,智深勇沉,才是成大事的本领’,咱们只需耐心等待,伺机而动即可,另外‘知己知彼,百战不殆’,趁这空当儿不如四处探听探听,瞧瞧可能获得什么有利信息?”
他透过后视镜观察着我的神情变化,“说到这儿,我倒想起来了,太太,据荀先生的街坊四邻说,自荀太太生产过后,他们夫妇二人就日益疏远了,好像是因为荀先生起了二心意欲纳妾所致,不过是真是伪,便不得而知了。”
我口吻淡淡的,“这也不算稀罕事儿,自古以来,不知道多少高门大户有着三妻四妾,不过这也算是条线索,仔细留意着就是了,或许来日于我们有益也说不定。”
话罢,车子陡然止住了,目的地是一处门眉上挂着“松风馆”匾额的建筑,外观看着讲究雅致,隐隐有丝竹弦乐夹着店小二的吆喝声传出来。
司机侍立一旁替我们打开车门,我微微躬身出来,望着眼前建筑,眼里盛着疑惑与茫然,侧首道,“周秘书,这是什么意思?为什么到这里来?”
他面色如常,解释道,“回太太,这是先生的吩咐,他如今就在二楼雅间同荀先生商谈,正等着您呢!”我愣了愣,追问道,“荀先生也在?这到底是什么意思?既是谈生意,哪有女眷在场的道理?”
他摇摇头,语气温和,“那我就便不得而知了,太太,我不过一介小职员罢了,这主人家的心意原不是我能琢磨的。”听他如此说,我心自纳罕,但也按捺住性子往茶馆里去。
及至二楼雅间,周秘书蜷着手叩了叩门以表尊敬,听得里头回应方才推门而入,一踏足便目及乐伎抱着琵琶演奏巫山千寻,曲调清婉和缓,泠泠有声,如昵昵儿女语,恩怨相尔汝,极尽缠绵缱绻之意,容眸流盼之际,不经意瞥见一旁穿着揉蓝衫子杏黄裙的妇人托着腮凝眸望着窗外落日银塘,独独看不清样子,但莫名给人一种岁月静好的感觉。
荀先生抬头打量着我,双目炯炯有神,看着约莫三十五六的年纪,鼻梁上挂着一副水晶银丝眼镜,形容样貌虽受了日月侵蚀逐渐有了衰颓之势,但自有一股雍容尔雅的味道悄然流露,仿若一瓮历经岁月沉淀而更显清醇浓厚的陈酿,非是血气方刚之人所能具备的。
延清转首看见我翩然而至,站起身与我并肩而立,介绍道,“幼阑兄,这是拙荆,事前没能告诉您,还请您多多包涵,莫要见怪。”
荀先生摇摇头,态度温和,“延清说笑了,咱们既兄弟相称,那就是自己人,如此客气不是忒见外了吗?快坐吧!”他提着粉青釉茶壶替我倒了碗洞庭碧螺春送过来,目光注意到我瞟着支摘窗,温声细语,“哦,那是拙荆,她刚刚生产,一时还没适应过来,平日就有些沉默寡言,希望不要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