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12

及至天明，窗外和风细细，晴丝袅袅，檐下梧桐亭亭如盖，摇曳生姿，日光如汩汩流水透过湖色窗纱照在地上，投下参差斑驳的光影，兰麝服侍我梳洗妆扮，里头穿着一身月白直径地纳纱三蓝花蝶纹旗袍，外套墨绿色呢子大衣，面容芳泽无加，铅华弗御。

下了楼，常妈走近前来，脸颊含喜微笑，语调舒和，“太太，晨饭备好了，您跟兰麝先用些再走吧！左右不急在这一时，耽误不了多久的。”

我摇摇头，“不用了，常妈，我们就先走了，这几日家中事务就劳您操持了，您千万记得保重自个儿的身子，别累着了。”话罢，我转头望着站在不远处的女孩儿，细语道，“霜桃，你也是，凡事都要与常妈有商有量，量力而行，另则你若有空，记得常到顾伯那儿瞧瞧，别让他老人家孤零零地没人说话解闷儿。”

霜桃颔首应下，走近前替我们拎行囊，态度温和地说道，“您的交代，我都记住了，太太，我送你跟兰麝出去。”

常妈跟在后头送我们出来，出了院门我站在外边，看着她们道，“常妈，霜桃，你们快回去吧！外边秋凉，小心别冻着了。”

望着她们背影远逝，我伸手叫了辆人力车往火车站去，两旁建筑屋舍整齐划一，如匆匆流水迅疾往车后倒退，渐渐的，车站出现在我的视野里，门口惊涛骇浪般的人流在疯狂涌动出入，密密麻麻得如蚂蚁堵在洞口。

付了钱，我们往里头去，候了约半小时，火车就到站了，上了车惟见车厢里稀稀落落坐了些人，巡睃了一圈，我们在最后一排右侧窗边座位上落了坐，为消磨时间，我拿了本诗集出来品读鉴赏。

不知不觉，日头已经偏西了，落日余晖隔着高低不一的灌木丛照过来，在泛黄的书页上落下参差斑驳的光影，摇摇晃晃得让人有些眼花。

我不经意一侧头，眼波流盼，婉然生春，旁边兰麝合着眼养神，脸容温和恬静，黛色眉峰疏朗流畅，心中不禁想起苏轼写下的 “水光都眼净，山色总眉愁”的句子来，想必她是得了好梦一场。

霍地，一道哭声陡然从对面座位上传了过来，那位妈妈显然是名新手，面对孩子竟是副手足无措的样子，急得额头上都渗出了豆大的汗珠子，叫人瞧着有些滑稽。

我心里暗暗摇头，搁下了诗集，对那位妈妈道，“这位太太，您是头一回当母亲吧！您抱孩子的方法是不对的，这只会让孩子哭得更厉害的，不如我替你抱抱吧！你也好擦擦额头的汗珠子，总不好人前失礼，仪容不整的，您觉得呢？”

她有些不好意思，但眼见周遭旅客纷纷侧目而视，还是起身抱了孩子过来，语调温和如春水盈盈，“谢谢啊，太太，我代孩子的母亲谢谢你。”

我抬眸望过去，眼中朦朦如雾里望月，稍有疑色，“你，不是这孩子的母亲吗？那这孩子？”她捻着帕子拭了拭额角，微微一笑，如明月皎皎，语调清和，“您别误会，这孩子是我的小外甥女，她母亲到前头卫生间方便去了。”

我微微颔首，“哦，这样啊！那就难怪了，不过这孩子真可爱，粉雕玉琢的，瓷娃娃似的。”我以臂为摇篮，悠悠晃动着，嗓音清亮又甜润，“举秀才，不知书，察孝廉，父别居，寒素清白浊如泥，高第良将怯如鸡。”

这样唱着唱着，孩子渐渐进入了梦乡，我伸手抱着孩子送了回去，那位太太和声细语，如春云淡淡，“哇，您真厉害，太太，一下子就让他投降了，您家里肯定有许多孩子吧！”

我拿诗集的手顿了顿，抬头望向她，“您说笑了，我从来都没有生养过，只是家里有一众兄弟姐妹，幼时帮着父母照看过，所以才熟能生巧了而已。”

她抱着孩子，目光温和地注视着我，“‘人家见生男女好，不知男女催人老’，其实晚点儿生孩子也好，不然这女人一有了孩子，这整颗心就全系在了孩子身上，这仪容体态也就在岁月无情洗礼下慢慢走向香消玉减的地步，甚至一言一行，一举一动都会在鸡毛蒜皮里处处受到束缚与桎梏，仿佛这辈子都只为婚姻和家庭而活，完全没有了自我意识。”

我打量着她，眉蹙春山，眼颦秋水，含恨含愁，如西子捧心，“‘人无千日好，花无百日红’，纵使膝下无儿女，这红粉佳人也终会化为朽骨残骸，但有了儿女，至少余生有靠，再无后顾之忧了，这样想想，也就觉得没什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