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粱一梦

宫门幽闭，仅左侧一扇窗虚开。天空阴沉，光线昏暗。往日热闹的坤宁宫里，此刻一个宫人也看不见了。姜雪婠长身跪坐于案前，用白皙纤细的手指执了香箸，在案上那端端摆着的错金博山炉里轻轻拨弄，丝缕般的烟气自孔隙中悠悠上浮，她织金锈凤的衣袂长长地铺展在身后，繁复的云纹在幽暗中隐约游动着点点光辉

姜雪婠的容貌是极明艳的，灼若芙蕖。蛾眉婉转，眼尾微挑，檀唇点朱，自是一股浑然天成的妩媚，又因着这些年来执掌凤印、身局高位越发显得雍容端庄，低眉敛目间，便能叫人怦然心动

姜雪婠微微叹气低声道

姜雪婠该来的还是来了！

回想那年尚未及冠的少年在夜里，翻了姜府的高墙来找她，沙哑着嗓音，用力地攥着她的手

燕临婠婠，等我，我一定会回来娶你！

可那时的姜雪婠却对他说

姜雪婠我要嫁给沈玠，我想当皇后！

犹记得，那少年时的燕临，用一种锥心的目光望着她，像是一头挣扎的困兽，红了眼眶，咬紧了牙关。那一晚少年褪去了所有的青涩，放开了她的手，转身遁入黑暗

姜雪婠回想起往事笑着摇了摇头自嘲道

姜雪婠现在想想可还真是报应啊！

只是，谁也没想到，昔日少年会有卷土重来的一日。在边关立下战功后，燕临投靠了谢危，打着"清君侧"的旗号，披甲归来，率军围了京城，控制了整座皇宫，也将她软禁。沈玠被人下了毒，缠绵病榻，不理朝政。他便堂而皇之地出入她宫廷，每每来时屏退宫人。朝堂内外，却无人敢言

人人都知道，他是谢危的左膀右臂。谢危屠了半座皇宫的时候，是他带兵守住了各处宫门，防止有人逃走；谢危抄斩薛氏九族的时候，是他率人撞开了紧闭的府门，把男女老幼抓出……如今，他便与那一位昔日的帝师谢危，站在她宫门外。沈玠如今已经驾崩，留下诏书命她垂帘听政

然而从宗室过继来的储君，尚未扶立登基，便在赶来京师的途中，被起义的天教乱党割下头颅，悬在城门。现在，轮到她了。姜雪婠轻轻眨了眨眼，浓长卷翘的眼睫在眼睑下投落一片淡淡的阴影，让她此刻的神情带上了几分世事变幻难测的苍凉

她搁下香箸，盖上香炉，取过了案上那四四方方的大锦盒，打开来。里面端端地放着传国玉玺，和一封她一个时辰前写好也盖了印的懿旨。懿旨里写，她自愿为先帝殉葬，请太子太师谢危匡扶社稷，辅佐朝政，擢选贤君继位

姜雪婠抬首看向窗外，不知什么时候，下了一夜的雪已经停了。耀眼的阳光从阴沉的云缝里透出来，照进这阴惨宫廷的窗内，投下一束明亮的光线

她呢喃了一声

姜雪婠若早知是今日结局，何苦一番汲汲营营？还不如去行万里路，看那万里河山，当我自由自在的鸟儿去。这辈子，终不过是误入宫墙，繁华作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