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同光×杨盈
转眼到了正月十四,国公爷去城外巡视至今未归,足足十日。
李同光初四上午出发的,半夜寅时传来密信,朱殷即刻便到东厢通报了。
那个时候李同光还没睡,刚又把杨楹鼓捣醒,恰巧碰到朱殷来,所以杨楹很是清楚。
一直到第二天早上起身,管家来告知,国公爷去东关了。
留下一句话,若再有人前来拜会,想见就见一下,不想见直接拒了。
得了这话,杨楹在之后的几天,就只接见了杜长史。
杜长史带了江南的糕点,牵了自己刚满五岁的孙儿前去国公府拜见,只见公主,不见国公。
开年不交兵,这是自古以来的惯例,所以边境摩擦也少有。
在得知国公爷在年初便向边境巡城,很是不解。杜长史愚缓,也感有些奇怪,小心翼翼问候,当然也不好问太深。
“国公与夫人近来如何?”
“甚好。”
该办的事情也办了,该做的事情也做着,相敬如宾的日子过着,和以前冷宫里相比不知道好了多少,当然也忙碌了不少。
“那就好,那就好。”
纵使杜长史看不清公主与国公之间的牵绊,但公主既然已经说出来了这样的话了,也就没有不信的道理。
一连几天的无所事事,适逢杨楹的小日子,就整日在书房中翻看着一些国史馆借来的国礼典录、官制章程。
国公府清冷,随了李同光的性子,从杨楹住进来到现在,盆景植株、屏风翠帘添了不少。
可雪这么一盖,都显得朴素寡淡。
“现在移栽梅树是不是有些迟了。”
管家已经搜罗了上元节花灯的样式递上来,杨楹就在窗前细细观摩敲定。
“十一月移梅是最好的,不会错过花期,今年是有些迟了,如果夫人想赏梅的话的话,国公城郊的有处叫梅居的庄子,种了许多梅树,夫人过些日子可以去看看。”
“就梅花灯吧。”杨楹指着书上的图样,“用宫灯的样式,摹绘剪纸,齐管家安排下去就好。”
“那您当天外出的提灯,这里还有一本样式,您挑挑看。”转身有递上来一本。
杨楹本想说也要梅花的,可看着窗棂外一片空旷,又说“我自己做吧!”
良久,双睫扑朔,紧了紧袖口轻问了一声:“梅居?”
“庆国公东关巡城何时归?”
太后娘娘的袍上搁着汤婆子,手里摆弄着今晨新剪来的红梅。
东关临储国,距离都城比天门关近了不少。
“今晨已至城外”
“好,若来直接宣即可。”
于百姓来说,这是安国先帝大兴兵战后得来的第一个安稳的年,意味着他们在乱世里寻得了一个幸运的年岁,能在团园之夜共度韶华。
第二年顺遂与否仍未可知。
但如果前路昏暗,那就在天官赐福的上元之夜,诚心祈祷,竭力欢愉。
杨楹的小日子结束了,李同光也没有回来。
两个俊俏的儿郎出现在京城最繁华的桥头,着实吸引了不少女儿家的目光。
尤其是身穿月牙白色的那位公子,一看就气度不凡。
自天幕拉下,杨楹拉着青釉从集市中穿梭,越过杂耍的的摊子啧啧称奇,在铜锣里留下银锭子;看到在月塔下相拥的男女,对着脸比羞羞;还有在街头叫卖的小贩:糖人精巧、果子香甜、花生瓜子爆香翻炒、烤地瓜的甜腻飘满了整条街。
到处熙熙攘攘,其中人最多的就数陈家酒楼,那三丈高的灯墙,七彩的灯笼上坠着彩头,只要有人猜对了,就可以连灯笼带彩头一起带走。
不说那彩头或金珠银镯,或玉坠翡翠,本身就价值不菲,关键都是一些女孩儿家的玩意儿,这佳人才子上街约会的好时节,哪个男儿不想在心爱的女子面前露一手,再亲自为她摘得彩头,举灯同游呢?
不过这样好的灯谜,可不是人人都能猜的。
一两银子猜纸灯、五两两银子猜纱灯、十两银子猜竹灯、百两银子猜绸灯,再往上琉璃灯等等,灯谜背人,交钱猜谜,猜后换灯,谜谜不同。
不少人说着这陈老板好头脑,陈老板只道:“各位若不捧场,这头脑也没用啊!”
好在拿下彩头的人不少,而没有拿下彩头的人也得到精美的灯笼一只,所以来往的人总会驻足停留。
“果然呢,这灯越贵的越难猜!”
“可不是嘛,我一路猜到绸灯就不行了,我这里都好几个绸灯了”
杨楹看着这两位兄台的话,绸灯难猜,那猜到竹灯就不猜了呗!
冲着青釉招手:“我给你猜一个啊!你想要什么,你看那个玉兔的吊坠怎么样?还有那对珠花……”
“夫……公子,已经很多了。”青釉脖子上挂着面具,头上簪着花,腰间挎着狐狸尾巴吊坠,手里捧着吃食,一脸央求地看着杨楹。
杨楹仔细又看了看青釉一身,拍着自己胸脯“没事,彩头拿下来,我给你带回去。”
话出,就着人群缝隙里钻进去了。
陈家小厮收了钱,盯着杨楹看了几眼,给她摘下来个纸灯。
小厮向周围展示,后大声念出来“雨从天上来。”
“关!”杨楹想都没想就说了出来。
“对了!”
“公子这是您的灯和彩头,您拿好”小厮把彩头和灯笼一起放下来。
“好好,就先放这里吧!我还要再猜,青釉你看那个银雪片怎么样?”
“我要那个,还有香包那个!”杨楹叽喳着要猜好几个,好多个在后面排队的最开始催促着快点,当看到这年岁不大的小公子一猜一个准的时候也纷纷喝起彩来。
“嗯……这个……”
思考间,一个小孩儿摔倒在了杨楹脚边,杨楹的思绪被打断了,赶紧回头,把小孩儿扶起来,担心地问:“你没事吧!”
“没事。”
杨楹看着小孩子破旧的衣服上沾了灰尘,准备给小孩子拍拍灰,小孩子就又一头扎到人群外去了。
杨楹回过神来继续猜:“是观,重逢打一字是观。对吧!”
杨楹又得了一盏绸灯,杨楹准备收手了,一摸荷包,没有,再一摸,还没有!
“公……公子,好像是刚刚那孩子给顺走了”
刚刚猜到兴头上一下子摘下来好多个没有给钱,连带着小厮也有些上头了,完全没注意到刚刚摔倒的小孩儿是个扒手。
杨楹嘿嘿一笑“小哥,我把我随从给你压到这里,我去把钱追回来啊,追回来就给你啊!”
“公子,公子,你可得回来啊!”
“夫…公子。”
“我马上回来!”杨楹听着青釉的哭音,拍了拍她,也一头扎进了人堆里。
“大爷,你见一个穿着一件蓝袄子的小男孩儿了吗?”杨楹跑得有点喘不过来气,刚刚还见来着,拐了个角就不见了。
“没见哪,是你家娃子找不到了?”
“额,那倒……”
“你去宫城外看看吧!这会儿马上就要撒金谷了,都往那边走呢!说不定孩子也随着过去了。”
说罢,大爷也往宫城那边走去。
撒金谷?金谷!
那不就有钱了!
铜板里掺上银豆子、金谷子,从城墙上是撒下去,下面跪拜着的老百姓把头虔诚地低下。
雷霆雨露,俱是皇恩。
李同光最后一把撒下去的时候,看到一个在人群最后低头低得不老实的一个圆脑袋,左看看右看看,左摸摸右拢拢,忙得很。
李同光双眼微眯,细看了两眼后,在礼官的引导下,点了皇家天灯,随后下了城墙。
李同光提着花灯找到杨楹的时候,杨楹正不亦乐乎地给猜灯谜的人讲解为何谜底是这个字。路过了并肩的年轻男女,大步上前高声宣扬着这花灯如何如何好,这彩头如何如何妙。
还说我破锣嗓子,我看她也早晚变身鸭子。
“这位少爷,您看看那玉佩,一佩两身,您一副,你夫人一副,成双成对,圆圆满满!再看看这花灯,正面鸳鸯戏水,背面并蒂双莲,一左一右,男童女娃,这寓意多好啊!”
“你猜中了,这好彩头好寓意就都跟你回家了!保准您夫妻恩爱一生,一家和和美美!”
杨楹看着自己赚人头的钱马上就要凑足了,马上就能走了!
“杨楹。”没听到,杨楹在直直地盯着那客人拿银子。
“杨楹!”还没听到,杨楹正急急地上到梯子上摘灯笼。
“看来夫人很喜欢这里啊!”陈学士双手环胸出现在李同光身边。
“陈大人在这经商上的造诣可谓匪浅。”
“哈哈,过奖过奖,”他从怀中掏出折扇指了指最上面的琉璃灯“如果这拙技能博得国公和夫人一笑的话,还请国公往后不要吝啬指点。”
“猜灯,那盏琉璃的!”
丰神俊朗的国公爷往灯下那么一立,瞬时吸引了不少人的眼光,先不说那通天的气派,光那张冷漠又倜傥的样貌,真真让人在灯光下晃了神。
杨楹听到这话,手里数谜底字条的动作立马停了下来,但有人比她更快,直接巴拉开杨楹,抻着腰:“爷,来我给您取灯!”
开什么玩笑,灯越贵佣金就越高,这不得上赶着抢啊!
等杨楹反应过来的时候,李同光被拥挤的人群簇拥着,身边忙碌着上灯台取灯的人、身后赞叹声不断,远处为喷火杂耍的声音不绝。
声声入耳声声断,人人往来仍不见。
“李……国公,你怎么……怎么回来了啊!”四下看了看,走近了才压低声音叫出他的名讳。
“爷,您的灯。”
李同光看了看,扬了扬下巴示意交给杨楹。
“爷,这花灯我们直接交到客人手里的,不经第二人手的。”小厮笑着。
“我的意思是,让她猜。”
李同光一锭金子抛到了那小斯手里,哪里还管什么规矩不规矩。
“公子,来公子,您的灯,我给您拿着,您专心猜谜。”
杨楹一下子由那吃霸王餐的又变回公子了,这一变通换呐,接过去递给杨楹的时候,杨楹都有点看呆了,一晚上了还是没学到精髓。
“是“豪”?”
“回答正确!”不知道从哪里跑出来的酒楼老板,嘴里大声喊着“答对了!”
手里稳稳当当地捧着金丝楠木箱,直接用箱子把杨楹手里的字条换了出来。
箱子压在杨楹手里,差点都没有抱住,李同光微微皱眉,急忙上手扶了扶杨楹的胳膊,朱殷从身后出来接过。
“公子真是冰雪聪颖,看一眼就猜了出来。本酒楼为了祝贺您,您在之前猜灯谜的钱全免,灯笼和刚刚跟您一起来的那位小公子也马上给您送回府中。我们今天办事也是唐突了,另外再送您梅花灯一盏赔礼道歉。”
陈老板不愧是陈老板!
从头到尾、赔礼道歉、恭维夸奖一句不落下。
“还不快谢谢陈老板的好意。”
杨楹反应过来连忙道谢,从一脸疑惑的小厮手里接过来梅花灯。
“可那字条上就一个字。”
“知道。”
坐到车上,杨楹把那木箱打开,是一套头面,绚丽奢华,在昏暗的马车内都泛起了淡淡幽光。
这是……黑东珠?
李同光在主位上闭目养神。
等马车停下来,才睁眼开口:“喜欢吗?”
眼睛亮晶晶,犹豫点头。
李同光斜瞥了一眼,得到了满意的答案。
“我还没有收到我满意的东西。”李同光身在官服外披了一件大氅。
他这话什么意思?
梅居这里李同光不来住,今天下午临时扫的雪。
月光洒在皑皑白雪上、也洒在红梅上,没有人提灯,但足以看得清楚。
一下马车铺面而来的清香告诉杨楹,这里不是府上。
“梅居”两个字高挂门庭。
临近子时,城中开始放起了烟花,犹如天光大亮般,映照着此刻梅树林中的二人,明明暗暗。
现在气氛正好。
“国公爷,我能在安国得你庇佑,是我幸事。”
李同光微微颔首,听着她接下来的话。
“人生百年,能选对人走对路,只在一念之间。我们最开始,只是一场双向索取的交易,有些事情事在人为,但往往造化弄人。”
刚刚触摸珍珠的触感还在手里绵柔至极,“你写给我的祝词我看了,我也给你写了。”
她攥紧了手里的香囊,递上给李同光。
“自今日,情意绵绵,我说不出口。”
“惟愿来日,山遥水长、忠贞不改,尽一日欢愉,共百日恩情。”
躺在她手里香囊里依稀见得字条的样式,李同光抬手收下。
烟火的亮色打在人身上,寒气十足的夜里李同光也觉得温暖。
坐车回府的时候,杨楹的困意窜上来,坐到了李同光一侧,轻枕他的肩头。
睡都睡过了,别整那不好意思的。
“你怎么知道我想来梅居?”
“你要是不想跑的话,明年移栽几棵到东厢。”
“那珍珠头面……”
“礼尚外来,成人之美罢了。”
杨楹不说话了。
“那天是急报,才走得那么匆忙。”
李同光眼神睨着杨楹,语气平和。
“嗯,我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