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中影

冬日天黑得格外早。晚膳过后，杨盈在寝殿里陪两个女儿练字，温暖的炭火烘烤着，她伏在桌案上昏昏欲睡。

“呀，下雪了。”庆阳的声音打散困意，杨盈起身，看到窗外果真落了雪。两个孩子见雪兴奋，闹着要出去玩，杨盈想着李同光今日还在御书房同两位朝臣议事，不知何时才能回来，便把两个小姑娘裹成两个粽子，“走，咱们去接爹爹。”

晨阳向来乖巧安静，庆阳就不一样了，一路上叽叽喳喳，一会儿问爹爹在干嘛，一会儿又停下玩雪不走了，一会儿又说走不动了要娘亲抱……

每到这时，杨盈真是有些后悔当初非要生个女儿，她在这个小祖宗身上费的心比她哥哥姐姐加一起都多。

果然，托小祖宗的福，没走到地方呢半路就遇到李同光了。李同光本坐在御辇上，老远就听见杨盈和女儿的声音，以为她们出了什么事，赶紧下来迎她们。

“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庆阳看到李同光，小腿哒哒跑过来扑到他怀里，“爹爹！”

李同光抱起女儿。

杨盈同他解释：“没什么事，下雪了，孩子们闹着要出来玩，带她们出来走走。”

庆阳在李同光怀里也不老实，咿咿呀呀地说：“接爹爹，娘亲说来接爹爹回家。”

杨盈听到女儿拆穿，脸一红。李同光笑而不语，一手抱着庆阳，一手牵起晨阳，带着孩子撒欢跑，“走喽，回家喽。”

回宫路不算远，可雪越下越大了，李同光把两个孩子放在轿辇中，让宫人们先把公主带回去，他和杨盈慢慢在雪地里溜达。

杨盈给女儿们裹得像粽子，自己却穿得单薄，鼻尖冻得通红。李同光牵着她的手，一片冰凉。

“冷？”

杨盈点点头。

“活该，下雪也不知道多穿点。”他边说边脱下自己的外氅。

杨盈早就习惯他这副德行，做好事之前偏要噎她一句不可。

大雪纷纷扬扬落在他们身上，李同光拂去她肩上的落雪，为她披上外氅。衣服里还留有他的温度，和他身上令人心安的味道。

有了衣服，杨盈不再怕冷，玩心一起，抓起一把雪扬到李同光身上。

“杨盈！”

她哈哈笑。

李同光趁她不备，团了个雪球砸到她发髻上，珠钗滑落，她三千青丝如瀑布般落下，刹那间李同光好像回到了当年得知她是女儿身的时候。

恰如今日的场景，她黑发如瀑，眉目婉转，故作柔媚地向安帝俯首。

昔年旧梦浮现，恍如昨日。

他曾问过杨盈不怕吗？若她彼时真的嫁给安帝，该当如何？

杨盈却一脸不在乎，嫁给谁，我都是皇后。权柄在手，有力自保，没什么不好。

他想想觉得倒也没错，当年境况，所做所为皆为大局，若杨盈是只执着情爱的娇柔公主，也没有如今的他们了。

杨盈又说，可李同光，我从没想过会有这么好。

或许嫁给谁都没什么不好，只是我从未敢奢求会有如今这样好。

万千年华好梦，皆交付于今夕一场风雪里。

昔年未有海誓山盟，只一声敬诺便托付终生，当时只道是寻常，而今岁月侵蚀，始觉千岁一时，终不改志。

雪还在下着，杨盈玩得不亦乐乎，看到李同光眉睫上落下的一片雪白，哈哈笑道：“李同光，你变成老头子了。”

李同光陪着她闹，“我变成老头子，你不也成老太婆了。”

杨盈看着面前的“老头儿”，那咱俩也算白头偕老了。

风吹起她的长发，大雪纷飞，寒夜寂静，李同光牵起她的手。

“我们本来就是要白头偕老的。”

灯笼微弱的烛光投映在洁白的雪地上，留下一对影子，他们在风雪中相依着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