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脸上还带着沐浴后的潮红,拢着单薄的寝衣绕过屏风,三步化作一步将自己龟缩进被窝里,只敢将头露出来。拜托,要不要这么谨慎,她这都要睡了,怎么还不能放心呢。出去的时候死死盯着,牢牢牵着,现在都回来了还不能消停吗?
少年无视少女略显幽怨的眼神,端起茶杯,偶尔给少女投去一个的眼神,‘你最好给我好好待着,待在我身边’
沈千寻宫远徵,你就这么干坐着不冷吗
宫远徵指了指不远处的燎炉
宫远徵屋里烧着炭呢,不冷
沈千寻那你都不困的吗,今天也玩儿累了吧
宫远徵手指敲击着桌面,咔吧咔吧,一下一下敲在千寻心上。
宫远徵比起练武制药,今日倒是轻松。
在她床沿坐下,一手托着她的后脑,在她眉心落下一吻,轻声道
宫远徵睡吧,我看着你睡
闭上眼睛,千寻也能感受到宫远徵落在她身上柔情又纠结的目光,视线化作蚕丝将她缠绕包裹,偶尔略带锋芒从旁刺探。
千寻知道兄弟二人都十分聪慧,她时不时的暗示,他们定然已经有所怀疑,特别是宫远徵。她知道少年不会向任何人透露,只会更加谨慎的替她遮掩。所以比起多疑的宫尚角,她在宫远徵面前更加真实,只是为了让宫远徵明白他爱上的是谁。
少年没有辜负她的期待,他在乎的从来不是沈千寻,只是那个恰好闯入他心里的姑娘,不管她究竟是何身份他都爱他。也更因为她不是沈千寻,少年的爱变得更加偏执,因为沈千寻有迹可循,而对于她,他一无所知,害怕她一消失,他再不知何处去寻。
少年坐在床沿上守了她许久,待少女呼吸绵长陷入熟睡时才脱下外衣鞋袜,掀起棉被的一角,拥着她入眠。知她畏寒,用内力将身体烘得暖暖的才敢躺到被窝里,果不其然,少女自己寻着热源就钻进了他怀里。他满意的勾了勾唇,阖上双眼,闻着少女身上的冷香安然入睡。
千寻食指在他眉心一点,淡紫色光芒没入他身体。
沈千寻傻子,我想走,你如何拦得住
穿戴整齐,定定的看了几眼床上依旧睡得安稳的少年,千寻不再犹豫,转身离去。
只剩下还未干透的墨汁似在诉说少女的情思。
老头背手站在船上,似乎已经等了很久,衣服上已经凝结了一层薄薄的寒霜。
老头来了
拿起竹竿,竹筏便向那芦苇荡里闯去。
老头那便走吧
转动手中玉笛,颇为悠哉,她脸上也不见不舍,倒是坦荡的很。老头颇有些意外,毕竟花灯节那晚,他见二人的情谊并非作假,心里却也更加欣赏,拿得起放得下,知轻重懂进退,哈哈哈哈,好!
老头就话就问,何必扭扭捏捏
沈千寻前辈,族中虽未限制族人不能踏入中原,但也不能在外长居,否则便不再允许回族,那为何......”
老头爽朗一笑
老头女娃娃,那些个规矩都是给你们这些不定性的娃娃准备的,如何能管到小老儿头上。
老头你们这些小娃娃,不知世间险恶,世态炎凉,不识人性,不辨是非,见识浅薄,内无城府,如何能在外生存
老头族里面条条框框不过是在保护你们罢了
老头撑着竹竿,突然变得严肃
老头你要记住,规矩,是由强者制定的,用来约束弱者。同样经历磨难,强者可以蜕变,弱者只会抱怨,这就是二者的区别,弱者可不都值得同情。
老头我知道你,南域被迫在外漂泊以来年纪最小的圣女。你能做到这个位置,其中艰辛你自己知道,你更应当懂得这个道理。
沈千寻被迫?
千寻知道他们部族在定居剑河谷之前一直在迁移,从不在一个地方多待。被迫?她从未想过。
老头儿历经沧桑的眼睛陷入回忆,那是秋日里一个温暖的午后,他刚被通知可以出去历练,他的父母向他讲述了那时的故事。
现在伴着天上的残星和江边的寒露,他抽了一口旱烟,也给小辈讲起来那些可能老得掉牙的故事。
沈千寻既生来异于他人,我注定要做这傲立于世的强者。
刹那间,月光下的那双星眸闪烁着紫色流光。
此刻少女身上的气质陡然一变,那是上位者的威严,是生来的高贵,小老儿眉眼舒展,眼神愈发清明,抚须欣慰一笑,他啊看到了曙光。
老头我很期待
天光破晓,行船已至彼岸,回首江上烟雾缭绕,在阳光里慢慢稀薄,一老一少的身影模糊在了岸边大片的芦苇荡里,对岸传来儿童的嬉笑,白鹭偶尔的鸣叫才不至于寂寥。
宫门里却是另一番景象。宫远徵一觉醒来,还在感慨自己从未睡得如此安稳,就突然发现千寻已经不在屋内。原本以为她只是早起,可能在宫尚角那里,或者在宫紫商那里,但是不在。他又去了医馆,羽宫,甚至女客院,除了后山,整个宫门都找了个遍,还是不见影踪。
阴着脸回了角宫,一下子卸下所有强装着的镇静。哈哈哈哈,笑着笑着,眼泪在眼角滑落,他双眼布满红血丝,一拳一拳锤在墙上。
假的都是假的,名字是假的,身份是假的,说什么会永远陪他都是假的,她是不是也从未爱过他。她在他面前漏洞百出,他知道这是她给他的信息,原以为这样也好,他遇到的喜欢的都是她,不是沈千寻,只要她在他身边,她是谁是何身份都不重要,总归他会护着她。可她呢,只字未留,说走就走,哪怕他已经表现得那么明显,想要留住她,她还是走了。
她当他宫远徵是什么,凭什么撩拨了他,将他的一整颗心都骗走,又独留他一人。他连她真正的名字都不知道,他要去何处寻她,宫门他也出不去,他也无法去寻她,他要怎么办。
她到底有没有想过啊…
宫尚角匆匆赶来,看着面前血迹斑斑的墙和气息颓废的弟弟,无论他怎么问,他只是泪眼婆娑的看着你,也不说话。
后来宫尚角知道了,知道少女已经离开,她的到来犹如昙花一现。等待花开的期待,绽放时的惊喜,花开后的惊艳,凋零时的感伤。只是他向来理智,不会为了一个女人的去留耽误宫门事务。
将积累的情绪发泄出来,宫远徵把自己关在少女曾经住过的房间。他坐在脚踏上,双眼空洞,面无表情,突然,她撇到梳妆台上琉璃灯下压着的纸张。
“傻瓜,不许哭鼻子,我回家有正事儿,不是想离开,但我有不得不离开的理由。我会回来找你的,如果你还想见我的话”
“还有我知道你对我有许多疑问,我只回答你一个。在我告诉你那个名字的时候,我就真的喜欢你了”
自少女消失,宫远徵又变回了那个阴翳少年,一日一日的将自己关在药房,制作暗器,调配毒药,以身试毒,好似只有身体的疼痛能将他唤醒。夜夜守着少女住过的房间,手里捏着那张已经褶皱的信纸,仿佛只有这样他才能从中汲取力量。房间里有她存在过的痕迹,他企图自我安慰。
窗外太阳多少次的东升西落,院子里多少次的霜痕堆积成了冬雪,少年还是固执的守着也许没有结果的希望,因为那张纸上未有归期。她消失在了宫门,却在宫远徵心里开出了一朵又一朵名为思念的红色蔷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