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夜 · 浑噩

“王……该上庭开会了，各族长老都等了很长时间，要是再拖下去……”老者沧桑衰老的声音在荒凉的石房间里回荡，甚至掺着哀求的滋味，而他本人也只是一直弯腰面对正前方空荡荡的石制王座，气息也渐渐弱下去，直到最后完全消失。王座靠椅上残破、印有龙族印记的红布微微飘动着映衬场景的凄惨，而它本象征至高的荣耀。

沉默片刻后，老者再次组织好语言，较沉静地开口道：“那老臣去通知各族延迟年会的时间，等您调整好状态再重新召集再议……”他正欲转身，却又补充道：“这几年的大会，水龙族都没有派代表参加，这样下去治理肯定会落后……老臣知道您也一直担忧着这件事，遂前去拜访了上官族长……至于原因，我想您也明了——她对您的恨意还没有一点消散的迹象。但如果您让步，愿意屈尊表示歉意的话，或许她会回心转意……”

老者又静静原地驻足了一会儿，苍老的身躯微微颤抖着，等着这空空如也的石房子回应他的话。但最后连风声都只报以他沉默。

他也不失望，像是意料之中，迈着沉重的步子走向门口。“还有其它几族，内部问题也日益严重，长老们都在等您发表治理方针，”老者依旧自言自语似的喃喃着，“您再这样无动于衷，怕是会引起公愤……”

几句激将法终是起了作用。四周的石墙瞬间开始崩塌，墙上精致腾龙石雕脱落了表面的隐藏，露出金灿灿的鳞甲，整条巨龙刹那间挣脱而出，落地化为一个青年上前狠狠卡住老者的脖子，金色双瞳目露凶光像一把利刃将老者从头至尾切成两片，即使红色碎发遮住了半边，看上去仍不寒而栗。

“这里不好那里不对的，反正我做的都大错特错是不是？自从老子上位，哪次没有尽心尽力为你们做牛做马、绞尽脑汁去想你们所谓的治国方针？我有得到一点回报吗？从早到晚只能面对你们的臭脸色！”他骂骂咧咧地吼着，“我在人界浑浑噩噩待了二十多年，你们一声不响地看着老子受苦很爽是吗？我好不容易背熟了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想做个守法好公民，哦，你们倒好，总算想起我了，又把我拽到这个鸟不拉屎的破地方，让我这个政治从来没有及格过的人上政当龙王！搞笑呐？！”

老者从容不迫地理了理衣衫，毫不避讳地直视着眼前的王：“沈炎龙，请注意你的言辞。将你留在人界是前王的保护，否则你绝对活不到今天。你世袭龙王之位也是制度所迫，还请不要有太多怨言。还有你的那些‘治国方针’，都是极具空想色彩的虎狼之词。什么社会价值核心观，老臣不懂，老臣只知道，这法子在龙域——行不通。”

青年气焰弱了几分，松开抓着老者的手，翻着白眼拍了拍双手，随手插兜，撇着嘴：“行行行，姜还是老的辣，我这个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家伙自愧不如啊——”他的眼球骨碌骨碌狡黠地转了几圈，等想定睛观察老者面色时，却发现不知何时，四周已空无一人。“诶？什么时候溜的？这姜也辣过头了吧？”

外边的大厅里，几位神色疲惫的老人终于等到了同伴的回归。从同伴的表情来看，十有八九没什么消息。但还是有位手持法杖的老者开口询问，不是心存侥幸，只是走个形式而已。“怎样？”从石房间里走出来的老者右手揉着被掐痛的脖子，摇摇头，用更苍老的声音沉静地答道：“他还是这样，不愿意做一点改变。他该明白了，不能一直纵容下去……”

“怎么让他明白？”另一个老者捧着泛黄的书册，略带愤慨地打岔道，“什么法子都试过了，你又不是不知道！如此桀骜不驯，成何体统！”

旁边手持法杖的同伴轻咳一声，伸出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指，指着倚在门边面无表情的沈炎龙。那位高谈阔论的长老很快住了嘴，但气势不减。他们的王也不恼，反而觉得自己偷听了这么久有损他人尊严，有些抱歉地尴尬一笑：“没事没事，我只是在墙里面睡了太久感到有些无聊，你们继续聊啊，别把我当个人就行了。”

但是大厅里是空气凝固般的寂静。这让红发男子愈加窘迫了。“呃……那个……刚刚进去找我的那个老头是哪位？”他又挤出一个笑容，观察面前三个老人的表现。“请注意你的言辞，沈炎龙。”又是那个熟悉的声音说起了同样的话，却让他们的王松了口气。

沈炎龙挤了挤眼，指着开口的那位老人：“以后为了分辨清楚，你就叫老头一号吧。那个拿扫帚的，你是二号。还有，你的扫帚拿反了，杆子朝地怎么干活啊！最后那个，没错就是你别往后看了，就是刚刚骂我的那个老头，你的代号是二百五号老头。这个眼神看着我干什么？前二百四十九号都有对应的老头了。真的，没骗你！”

“老头二号”抬头看着自己的法杖，表情复杂，内心思考着要不要把它掉个头。而“老头二百五十号”也陷入沉思，翻着手中的书本试图寻找曾经看到过却被遗忘的“二百五”的含义。“老头一号”面部抽搐了一下，强笑着奉承着：“有个代号也挺好的。但老臣有自己的姓名，可否……”

“名字我记不住！”沈炎龙一口咬定，装出一副无辜的样子，眼神里是清澈的愚蠢，“你们的代号也不一定能分清……等一下，你是一号还是二号的？诶，不管这些了，说正事。刚刚你们中的一个过来，告诉了我上官的事。我想了一下，拖了几年，也是时候替她姐姐教训一下这个野丫头了……所以我要请一周假，去和上官族长‘友好沟通’一下。听懂了吗？”

三位老者面面相觑，无一不面露惊慌。“不可！”老者手拿法杖的手剧烈颤抖着，“龙王是龙族的魂，是天选之子，奉命用自己的力量守护全龙域不被结界外的十八层地狱妖魔化。若你离开王宫一步，灭顶之灾顷刻且至！”

他们的王倒不慌，不耐烦地捂住耳朵：“得！你们和我说了多少次了！再不出去我的头上都要长草了，我可不想和银一样头顶抹绿。我把龙王之力留在王宫里不就行了嘛！”

“不可！”得到的回答是除正在翻书的“老头二百五号”之外两位长老异口同声的严词拒绝。

龙王的脸色一下冷下来，而形成对比的是那两位长老依旧坚定的神情。气氛一下僵硬了。如此对视了约十几秒，沈炎龙终于退步，轻笑一声，转身消失在无尽的黑暗里。

“总有一天我会让这小兔崽子得到他应有的报应！”最后终于找到二百五含义的那位长老狠狠把书往地上一摔，恶狠狠地骂道。大殿又恢复死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