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从倒后镜偷偷瞥一眼杜衡。
杜衡板着脸孔,抿着嘴唇,一声不吭,不骂人的时候摆着一副专业人士的高冷风范,望着车窗外的雨夜,就是不看邵毅半眼,也不跟他说半句话。
但是邵毅习惯照顾人,瞧杜衡嘴唇发白、额角冒汗的样子,十有八九发烧了。
昨天看他身材不算纤弱,有稍微锻炼过,怎么吹一吹风淋一淋雨就病了?英国那边应该更冷才是啊!
邵毅有点着急,很想问杜衡还行不行,不行的话还是全交给鉴证科处理吧,被鉴证科甩脸色也认命了。
H城调查罪案,最神气的永远是鉴证科,因为在公众眼里,鉴证科就是一群穿白大袍戴护目镜的专业人士,在干净的实验室里,操作着高科技仪器,验DNA、指纹和物证。
至于法医这一行,因为H城人大多忌讳沾血摸死尸,大学又没开设课程,没什么人入行。
公众殓房只有一位姓陈的老法医,偶尔验验刚病逝的可怜人,向急病攻心的亲友证明不是医疗事故。
一到涉及刑事案的尸体,那位陈老法医就满脸冷漠,自称眼花手抖,加上肺不好,脚有风湿病,没本事接精细的活儿,诸般推托不出现场。
最近几年,重案组接手不少尸体发现案,但如果物证没头绪,又没人验尸,最后只能变成悬案。
这次特聘就是为了填补缺失的一环。
这杜衡,到底行不行啊?
邵毅觉得,真不行的话就应该说出来,自己勉强请公众殓房的陈老法医帮忙看看尸体表征也是好的。
可他又怕质疑杜衡专业资格招来一顿骂,令同事关系雪上加霜,内心权衡一番,只得默不作声。
他心里担心杜衡身体之余,又不由得升起一丁点怀疑,不知道这人的实力当不当得起特聘法医。
脾气大,身体娇气,看起来只比自己大几岁,或许还不到三十,却连身份证明都丢失了,还双博士学位?
鉴证科头儿罗明光也是个“双料博士”,四十多岁,苦读多年才学有所成,头秃成光明顶,已经在办公室稳坐着当他的主任,不亲自出现场了。
该不会是老队长周白通出于私人交情,给重案组弄来了一个花瓶,随即拍拍屁股退休,溜之大吉吧?
邵毅打定了主意:一码归一码,他不会因为杜衡性取向和兔男郎装的视觉冲击而心存偏见;但要是这人没真材实料,一定不能让他踏进现场拖后腿。
杜衡压根儿没留意身旁的人表情不断变幻,他注意力全在空空如也的胃上。
其实比起感冒发烧,更难受的是肚子饿。
他在飞机上吃过一餐,还有喝过那一杯Gin Martini,按H城时间来说算午餐,打从那以后就没吃过东西,现在是半夜了,还要出现场。
还好他不娇生惯养。
他当初进伦敦学院要选法医学,养父冯敬德却希望他子承父业当外科医生,两人隔着远洋在电话里吵了几回。
冯敬德在他小时候很宠他,到这关节眼上却异常坚持,即使最终让了一步,说读法医可以,却要断他一年日常用度,熬过去了,才供他一路修读到博士毕业。
杜衡为了这事也是拼了。
他大一时,一边读书一边打工,省吃省用,人瘦了一圈,才脱去了之前读贵族学校养出来的纨绔习性,加上之后被法医这行一年年地雕(摧)琢(残),整个人的气质大大提升。
什么是气质?
大概就是穿Gieves & Hawkes订制西装在三万呎高空上品尝Gin Martini,没问题,发着烧饿着肚子熬夜出现场,也没问题。
他杜大法医面对尸体时,虽不至于谈笑风生吃牛排,但也不会像朵孱弱小白花似的,一见血就又晕又吐,等着别人来扶。
气质,保持气质……
杜衡在心中默念。
杜衡我杜衡是成熟、稳重、温和的法医学专家,有风度有涵养,认真出现场,不跟这个小警官计较……
杜衡不过,只是暂时不计较,暂时而已……
杜衡出完现场,再慢慢算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