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帝服药过后没几日,又开始上朝了。
圣谕下达王府,已是夜里,彼时房门紧闭,谁也不敢打扰,是以只好清晨才过来唤。
凌远在侯爷房里赖着不肯走。
睢阳第三次来敲门:“殿下,再不起就来不及了。”
侯爷推了捂在被子里装死的人,“都多大人了,还赖床,传出去四皇子的声誉可就不保了。”
凌远探出手来捉住侯爷手腕,拉进被子里亲了亲,“陛下可真会折磨人,自己睡了几天,闲不住就要来蹉跎臣子。”
“扑哧。”侯爷被他逗笑,“还去不去?再不起真就来不及了。”
凌远继续装死。
侯爷用脚踢踢他,脚趾头在他小腿上挠痒痒,“去不去?”
凌远也用脚趾头去挠他,两人闹了一会儿,凌远终于睁开眼。
侯爷笑意盈盈看着他,“这回醒了?”
“醒了。”朝门外喊了一声,几个小厮端着盥洗用具进门。又磨蹭了会儿,终于起来穿衣。侯爷不用上朝,又躺了回去,迷迷糊糊间,额头被吻了吻,睁开眼。
凌远已经收拾好坐在床侧,又低头吻了吻他,“困的话就再睡一会儿,陛下久病初愈,按理说今日该是要设宴的,晚上用饭不用等我。”
“嗯。早些回来。”侯爷还没睡醒,声音软绵绵的,听的人心痒痒,叫凌远又按着亲了好一会儿。
十几日没上早朝,事情左一件右一件,也积攒下来不少,各部逐一上报,却出乎意料的都很快通过。
直到礼部奏上今日最后一份折子——奏请圣上立皇太子。
官员语毕,满殿寂寂无声,有官员被他一番言语吓得手软,笏板脱手落地的声音格外清晰。
凌远稍稍往后看了眼,上奏的是礼部员外郎肖郑华,大皇子凌轩的表舅,平日里与凌轩走的也算近,怎么看都该是凌轩这边的人,却一口一句“三皇子”,什么“怀瑾握瑜”“克己奉公”,将凌恒夸得天花乱坠。
自古以来立皇太子皆是国之要事,古往今来若非病重不治,鲜少有天子与储君同朝的。宣帝一向不喜皇子与大臣结党营私,立储本就敏感,如今圣上大病初愈,这肖侍郎竟当朝提出此事,这不是在诅咒天子日薄西山么?
肖侍郎举笏而立,举止之间从容淡定,字字铿锵,却把他旁边一众同僚吓得不行,纷纷不动声色地与他拉开距离,生怕沾上一丝气息而被划归为同党。
大楚早朝站位与前朝不同,皇子单站一排,列于百官之首。是以凌远收回视线,余光刚好能够看到凌恒侧脸。只见后者定定站在那里,眼神时不时落到端坐上头的父亲身上,看到对方神色如常才放心地收回视线。对于朝堂上的暗潮汹涌,仿佛全然与他无关。
视线落到更远处,越过空着的凌萧的位置,落到凌轩身上,离得太远看不太清,但隐约能看到他正闭目养神,也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凌远一时也猜不准他们是什么意思,不由啧啧称奇,究竟是这两位藏得太深,还是真的不在意了?要知道上一世他们四个为了皇位可是斗得你死我活,那曾这样平静过。
珠帘后的帝王睥睨着群臣,久久不语。
仿佛一把无形的刀剑悬在头顶,底下臣子一个个把头深深埋下,气氛压抑非常。
有官员先受不了了,颤颤巍巍出列,“禀陛下,臣有事启奏。”
这明显是想要强行转移话题了。
“噢?张爱卿有何事要议?”宣帝语气随意,听不出喜怒。
“管子有云:‘一民不耕,民有为之饥者,一女不织,民有为之寒者。’然京畿之地,耕地千亩,耕者不足五百余亩,淮阳沃土,亦不乏弃农抛荒者。‘食者,生民之原,天下治乱,国家废兴存亡之本也。’”
凌远:“......”
京城本就是官宦云集之地,光是各皇亲国戚、世家大族谁人名下用以玩乐的私宅都不知占地几顷,再加上富商、士绅修建的宅院,剩下的耕地自然少了。
何况京城土地也不肥沃,种不出什么好东西,农户无利可图,自然不愿种地。
再说说淮阳一带,经过数年的土地兼并,阡陌纵横,沃野千里,土地都到了士绅手里,农民根本无地可种,不经商还能做什么?
劈里啪啦一顿引经据典,却也没提出什么治理良策。
但效果确是极好的,他一番话说完,朝臣赞成者有之,反对者有之,纷纷发表见解,吵得不可开交,再没几人还记得立皇太子之事了。
凌远一挑眉,点评一句:“也算是歪打正着了。”
侯爷不置可否,只问:“阿远觉得,这事会不会圣上授意的?”
“像,却也不像。”凌远道,“不过,凌恒近来入宫倒是愈发频繁了,隔三岔五就要留宿宫中。”
好一出父子情深。
“.......”他这话说的酸,侯爷打趣道:“四皇子也想去?是没被骂够,想去圣前挨骂吗?”这是在笑他前两日被凌轩阴阳怪气的事儿。
就算口头上再怎么说不喜欢这个父皇,侯爷知道,凌远内心其实也是渴望父爱的。
上辈子很多次一劳永逸的办法,以宣帝的性命为代价,凌远一次也没有选过。
凌远伸手去握住他手指,笑道:“凌轩可没那么大脸面。普天之下,为夫就想被齐儿一个人骂。”
侯爷下巴一扬,朝桌上信封虚虚一点,“普济差人送来密信。”
“说什么了?”凌远一听到这个名字就下意识觉得不会有什么好事,拆信时提前问了句。
“你的法子起效了。普济收到信后果然奋不顾身赶来,但除了我们安排的人外,还来了另一波人,王桦不慎受了重伤,普济便把人带去了云城,这期间大概是发生了什么事,但两人总算是把该说的都说清楚了。”
凌远听他说着,也就懒得去看,他并不怎么关心普济和侍卫之间如何,点点头,“只说了这个?”
侯爷道,“还提了一些北越当前的局势,却也不多。从字里行间依稀可见,似乎对他们并不利。”
凌远倒是不担心,普济上辈子在他登基前就坐上了皇位,眼下这么小的事应该没什么大问题,看着侯爷为别的男人担心,英俊的眉宇微微蹙起,略微吃味。
抬手抚平那一处褶皱,“别担心,即想要君临天下,这些都是他该经历的。他这人虽说嘴上轻浮,到底还是有本事的,料想应该不会出太大问题。”
侯爷奇怪地看他一眼,“你说这个做什么?大楚边境与北越唇齿相依,牵一发则动全身,我担心的是北越局势不稳,让我大楚边民受到牵连。”
“阿远都在想些什么?”
凌远语塞,恰好成叙进门,问:“侯爷、殿下,晚膳已经备好,要去用膳吗?”
两人便起身去饭堂用饭,出了院子,成叙突然停下脚步。
侯爷回头。
成叙摸着后脑勺,笑笑:“侯爷,今晚城中有庙会,我出去逛逛,就不陪您用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