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爷坐在桌边，一直等到后半夜趴在桌子上睡着了，被叫醒已是天蒙蒙亮。
一睁眼，是千识焦急的脸，心下一沉，“出什么事了？”
千识急道：“今早早朝后，陛下下了道圣旨要给殿下和刘相家的千金赐婚！”
侯爷愣了愣，很快反应过来。
近半年来，二皇子凌萧动作频频，先是染指军权、后又结党营私，惹得陛下震怒，三皇子凌恒亦是不遑多让，至今未能洗刷操戈同室的嫌疑，门生春闱作弊闹得沸沸扬扬，偏偏大皇子凌轩又是个不争不抢的性子，府邸衙门两点一线。
从前二皇子、三皇子各据朝堂一角，勉强相互制衡。如今这两位皇子遭陛下嫌恶，地位一落千丈，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
从近些时日陛下的举动来看，不难看出是要扶植刘相一脉，可仅凭中立的刘相一派与两位皇子抗衡确实过于勉强。
凌远遇刺后闭门养伤，今日才是出府的第二日。
刘相位高权重，能和相府结亲，任他再软硬不吃，沾上这层姻亲关系，便就算站到了四皇子这边。刘相一脉有了四皇子加入，局势又要翻天覆地。
陛下此举，明显是有弥补之意，又可借此打压二皇子和三皇子的气焰，平衡朝中势力，一举三得。
但无论如何，于凌远而言，这都是件不折不扣的好事。
可阿远答应过的，要与自己一生一世一双人。
知道不该拒绝，也没法拒绝，侯爷还是存了几分侥幸：“那......殿下答应了？”
“起先殿下是不愿的，婉言拒绝，但是闻言陛下盛怒，殿下就......”千识声音越来越低，顿了顿，见侯爷一脸失魂落魄，又忍不住替凌远解释几句，“天子一怒浮尸百万，殿下应下这门亲事也是无奈之举，侯爷莫要想太多，相处了这么多天，千识看得出来，殿下待您是真心的——”
侯爷闭了闭眼睛，打断他：“下去吧，我想一个人静静。”
千识几欲开口，最后还是转身退下。
*
四皇子府的马车缓缓驶进穿过花园直接停到寝殿门口，睢阳见状赶忙迎了上来，还未靠近，就被几个陌生的侍卫拦下，凌远掀帘下车正好看到这一幕，冷冷扫一眼，甩袖进了寝殿。
一个时辰前，皇宫。
宣帝正与四个儿子和几个朝臣谈论朝中要事，说着突然打断，遣退了一众臣子，只留下一个四皇子。
不知为何，凌远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众人退下，殿门方才阖上，宣帝便说：“你今年有二十二了？”
凌远心里不屑，面上恭敬道：“是，年前才过了二十二岁的生辰。”
宣帝默了默，似是在思索什么，手指轻轻扣在桌沿，许久，突然皱起眉头：“怎么还不娶亲？”
皇子妃本该是由皇后主持挑选，但因四皇子不受皇帝喜爱，皇上不提，皇后乐得清闲，加上本人也不甚热衷成婚，婚事也就被一再搁置。
话听到这里，顾不上心寒，凌远已经知道他接下来要说什么了。
果不其然，皇帝道：“你三个皇兄都早已娶妻成婚，就连老三去年都给朕生了个皇孙，你也老大不小，也该收收心了。”
凌远下意识就想拒绝，可皇帝不给他这个机会，偏头问旁边的大监李禄一句：“京中还有那些适龄女子未婚配？”
李禄想了片刻，答：“回陛下，刘丞相嫡女刘若环年方十六，知书达理，温婉可人，在京中小有名气儿。章御史家的二小姐章月年方十七，年纪虽大了些，但活泼可人，想来和四殿下也是般配得很。李侍郎家的小女儿年方十四，琴棋书画样样皆通，长相也是一等一的貌美。”
宣帝笑着点头：“你倒是会挑得很。”
李禄也笑，“四殿下天皇贵胄，如今陛下赐婚，奴才自然是要挑好的才般配呐。”
“你呀你。”宣帝语气含笑，很快做出定夺，“那便还是刘相家的小姐罢。刘相做事一向稳妥，想来他教出来的女儿也不会差到哪儿去。”
他看向自家儿子，“老四意下如何？”
凌远仿佛被当头一棒，连忙跪下：“不可！还请父皇收回成命！”
皇帝这话本只是随口一问，却没曾想会被一口回绝。
帝王双臂支在御桌边缘，一双寒眸微眯，定定看着跪在大殿中央的儿子，危险道：“老四，你可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凌远磕了一个头，又重复一遍：“多谢父皇赐婚，只是刘小姐虽好，儿臣还是想找一位自个儿喜欢的，相互扶持着共度余生。还请父皇收回成命。”
宣帝气笑了：“收回成命？”
凌远双手交覆，头磕其上，恳切道：“是。”
“哦？你是觉得刘小姐配不上你？”皇帝冷声问。
“......”凌远语噎，这话如何能接？
若说是，那置刘小姐名誉于何地，直接就惹怒了刘相一派，皇帝也会以此为由叫他再挑合意的皇子妃。
若说不是，那便是不从皇命了，轻则惹得龙颜大怒，重则掉脑袋。
左右都是错，凌远只好违心瞎编道：“并非如此。父皇与母后成婚数十载，鸾凤和鸣、伉俪情深，儿臣看在眼里实在羡慕得很，总想着也像父皇这样，找一个如母后一般体贴温柔的女子，共度余生。”
宣帝不语，神色稍霁。
凌远继续道：“儿臣与那刘小姐不曾见过，连她长什么样子都不清楚，又遑论喜欢呢？若非要我们二人结亲，怕只会耽误了佳人，刘相素来爱女，若是因此让皇室与相府生了隔阂，实在得不偿失。还请父皇给儿臣些时间，待儿臣找到愿携手一生之人，定将她带到父皇面前，求父皇赐婚。”
像被牵动了某根不可触碰的弦，宣帝脸色一下子变得黑沉，嗤笑道：“愿意携手一生之人？老四说的是谁？宁远候？”
凌远一惊，手指稍蜷起，装傻充楞，“父皇说笑了。”
“就你那不管不顾的样子，也不知遮掩一二，还当真以为朕什么都不知道？”
“到底是年轻了些。”宣帝叹气，“你也不想想，难不成朕是一出生就坐上的这个皇位？你们用的这些手段，早都是朕年轻时用剩了的，朕还能看不明白？朕不过是懒得说，你们还真把朕当傻子看了。”
凌远垂眸：“儿臣不敢。”
宣帝听着他的敷衍，心里烦闷，“自古以来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不过你既然提了，做父亲的也不好不听，你跟朕要时间，朕便给你时间。”
听到这，凌远不由松了口气，又听皇帝道：“一个月？两个月？还是半年？人非草木，什么情啊爱的，处着处着便也有了。从明日起，每三日安排你与刘小姐见上一面，你们二人什么时候养出感情，朕便什么时候给你们赐婚。”
凌远沉默着。
宣帝耐心即将告罄，“你与男子如何纠缠朕不管，但皇室血脉不能断，这刘小姐，你是娶也得娶，不娶也得娶。若你实在不愿，朕便把这刘小姐赐给陆侯，想来宁远候是不敢忤逆朕的旨意的。”
皇帝说着，竟意外觉得此举可行，眸光一闪。
“是你娶还是陆侯娶，你想清楚再说话。”
凌远一口气差点没喘上来，抢在他开口前连忙应下：“儿臣领旨。”
宣帝满意了，提起笔山上的狼毫，挥挥手叫他退下，“老四，朕的耐心有限，别叫朕等太久。”
退出殿门的前一刻，背后又悠悠飘来一句：“在这期间，就好好呆在府里，别乱走动了。”
凌远握紧了袖下的双拳，手背上青脉暴起，他缓缓回身，行礼道：“是，父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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