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有人抱着侥幸心理在厕所吸烟。
硫化氢气体＋烟草味是男厕所独有的芳香，越是靠后的班级越浓烈，这种芬芳几乎会伴随每一个进入厕所的人好几分钟，像钩子一样钩在衣服上。
“站在这里干什么，你是不是在这里望风？”
年级主任何祖平厉声叫住了周愈。
周愈这才想起来班长在这个星期宣布校规里面新增了一条“凡是在厕所外逗留的学生，视为为抽烟者望风，扣一分”，关键是黑猪皮怎么看出来他在这里逗留的？
皇天在上，他只是——
“在等人。”
“每个被抓住的学生都这么说，你先给我站住，等我一个一个问。”
几个男同学在年级主任的威逼下被灰溜溜地撵了出来，虽然都被拍了大头照，但很有骨气地露出不屑不服的表情。
要不是学校厕所门是教师能指纹解锁这种可歌可泣的高科技产品，他们估计能在里面吞云吐雾呆一节课。
“把学生证举起来！”
年级主任明白再多的说教这群混子都听不进去，躲在厕所吸烟甚至是抽上瘾的男.学生.烟民引以为傲的壮举，心里暗骂一句朽木不可雕也，他将注意力放到一旁面无表情斜靠着墙壁站着的周愈身上。
“他，”何祖平一指，“是不是你们放出来望风的？”
没有人回答，反倒是一道吊儿郎当落拓不羁的声音从被抓包的一行人当中穿出：“老师，难道你不抽烟吗？”
年级主任不是第一次遇到这种胡搅蛮缠的情况，今天却愿意费口舌反问道：“我抽烟和惩罚在学校抽烟的学生有什么矛盾之处吗？”
“你自己都抽烟为什么还要管我们？”
“只和老婆发生性关系的人与滥交的男性有什么区别？”
“……自制力的区别。”
“第一，我和你们是有区别的，有自制力、分得清楚场合，而且我是年级主任，所有违规违纪的事情我要管；第二，你，认错态度恶劣，扣三分。”何祖平将开着闪光灯的手机晃了晃，目测接近三米宽的走廊里他荡气回肠的声音反弹到远方。
0000：“这个年级主任其实挺不错。”
“回答我，这个人是不是你们放出来望风的？”
“……不是。”
“行了，都回去上课吧。”何祖平也不管真话假话，眼不见心不烦地大手一挥示意他们赶紧滚。
周愈和黑猪皮一前一后走进了教室，下节课刚好是生物，上课铃还没有响起。
不巧的是班主任正在喷着唾沫训人。
“ 你看看你们，黑板都没有擦干净，还有我说了多少遍了，黑板下面的瓷砖也要擦也要擦，几十个活人都把耳朵给我塌起！”
早就先周愈一步走出厕所的辞玖正在担心他以为自己在拉大，傻傻地等在厕所，看见周愈终于打铃前进来才暗自舒出一口气：“你在厕所等我是不是？”
周愈：本来不是的，但现在是了。
“今天晚上，全体都有，最后一节晚自习多留十分钟。”朱咏梅调整了一下小蜜蜂，噔噔噔地踩着恨天高走出教室，顺便用怒气未消的语调和黑猪皮打了一个招呼，完全没有了之前温婉贤淑教书人的模样，看来读书不止改变了同学们的性格，也改变了老师们的面相。
“挖渠，是她疯了还是我没疯？”底下的同学埋怨声一片。
本来在用笔磨牙的古允“咔嚓”一声咬断了圆珠笔笔端。
“我靠，哥们的咬合力不差于鬣狗啊！”反应过来的辞玖瞪眼咋舌，然后笑着调侃，“还当啥人体模特，拴门口当安保系统得了。”
上课铃骤然响起，周愈身体幅度不大地抖了一下，碰翻了水杯，在发出声响之前又眼疾手快地将它扶稳。
*
“周愈，你饿了吗，我这里有鸡腿。”祁季下课就往周愈这儿跑，几辈子见一面似的讲个不停，一边苍蝇搓手一边霸占了凌肆的座位，“蓝莓真的好吃，我觉得蓝莓是最好吃的水果了，你尝尝看……不尝啊？不尝也没关系，等会自习过后我们一起去吃饭吧……”
凌肆、吴慧、辞玖、古允、王茹静（副班长）十双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他们看，暗潮汹涌。
周愈翻译古文的心情没有了，机械地把头转向窗外：喜欢天降男友的有福了，因为我要跳楼了。
“这人脑子是空心的吧？”吴慧憋不住了，扯着辞玖讲小话。“你的那本人类酷刑简史在哪，拿出来让我挑一挑，我已经给他判刑——骚扰直男罪。”
副班长终于找到空隙打断自言自语的祁季：“物理课代表，下一节课物理课，你怎么还不去抱物理作业？”
提起物理，祁季这才站起来，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不属于他的位置，路过辞玖时听到对方挤眉弄眼地说：“我算是看明白了，周愈他对你动心了。”
祁季露出一个喜出望外的笑容，还没等他开口问你怎么看出来的，辞玖严肃地将手掌并拢当作刀片划过脖子，斜吐出舌头：“动的杀心。”
吴慧在祁季的视野盲区外竖起大拇指。
“周愈做了什么，让祁季变成这个样子。”
“展览厅里面的钻石只需要静静呆着，就有大批人前仆后继竞拍它，根本不需要做什么。”辞玖笑了笑。
凌肆从桌子上抽出一张湿巾和干纸巾，十分仔细地开始擦自己的桌子和板凳，向看着他想说些什么的周愈温润一笑：“我记得，你说过你有一点洁癖。”
“嗯。”周愈微微点头。
“哇塞，我活了十多年，还没见过洁癖会传染的耶。”吴慧大惊小怪地捂住嘴。
“死鸭子嘴硬，王茹静的洁癖不就传染给你了吗？”古允看向正准备离去的副班长，一副“我知道你们有奸情”的损样。
“她——”吴慧的表情难得慌乱了一瞬，欲盖弥彰般挥挥手，“那是因为其中包含了一个很深刻的政治问题。”
周愈划亮了振动的手机，是发小李宣最新发来的消息：鱼鱼，可以再唱一首歌听听吗？我有点想你了
他的记忆幻化成一个巨大的屏幕，将时间线拉回请李宣吃藤藤菜那天。
藤藤菜是一种更亲民朴素的叫法。
藤藤菜又名空心菜，周愈觉得爆炒最好吃，做法大同小异，锅中热油放蒜、花椒和辣椒炒香，再把择好洗净的菜倒进去翻炒，等菜叶炒焉再放入盐继续翻炒几下然后出锅。
李宣是一个很有分寸感的人，虽然他翘着二郎腿坐在沙发上打游戏，但游戏的音量并不大，不过周愈能从手机里传出来的问候声明白他的游戏技术并不怎么样，李宣神色淡淡，仿佛对这些粗鄙之语已经习惯了。
李宣微微抬头，对上周愈还没收回的视线，无所谓地耸耸肩：“他们并没有绝对的恶意，只是有自己的理由宣泄情绪而已。”
“嗯，但我觉得现在网上戾气很重。”
周愈刚刚把话说完，李宣手机里又传来除电子提示音外的其他声音：“笔养的，老子这把要是输了我他妈顺着网线砍死你全家。”
锅里煮着四根嫩玉米的水咕噜咕噜着冒泡，李宣像是被蒸汽熏了一下脸，有些红：“抱歉啊，我今天没有带耳机。”
李宣再次降低了音量。
他觉得自己打扰了周愈，有种将干净温馨的屋子弄出一滩泥水的愧疚，在回别墅的路上那个傲气凌人的公子哥就一直催促他赶紧陪着打游戏，为了搞好和这些富家子弟的关系，李宣很快选择了同意。李宣长的很不错，虽然家里也有不少钱，但仍被戏称为“交际花”，就因为其他人都觉得他爸爸就是一个不入流的暴发户。而继母作为一个真正的世家小姐，一直教导他如何在上流社会为人处事，就是为了拉拢人脉，让李宣爸爸的生意好做一点。
这次回国，继母变本加厉地催促他多结交些富家子弟，最好攀上一个太子爷。
周愈看出来他的自卑敏感，但这种情绪并不轻易外流，所以他看上去时而内向时而外向，属于表面大大咧咧其实心思细腻的人，这种小说角色设定并不算稀奇，但一和这种人往，周愈便会心软心疼，所以他不会责怪李宣。
“菜是技术问题，骂人就是素质问题了吧。”李宣认出了这道暖融清冽的声音，是祁寒，他有些意外地扣扣手心。
之前还对队友骂骂咧咧的那人态度瞬间180º大转弯，热情又狗腿地说：“祁神你怎么用张伦的号啊？用我的吧，我装备贼多，保证你打得尽兴。我用手机打顺手，如果不是我爸不让我玩AR，我才不会在手机上打呢。”
“道歉。”祁寒温柔且不容置疑地说，自带运筹帷幄指挥若定的大佬气范，不愧是祁氏集团的太子爷，多少人削尖脑袋想往他身边钻啊。
道歉？
李宣愣了愣。
祁寒是让张霖给我道歉吗？但我们又不熟，难道是他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太仗义了吧。
李宣看了一眼还在厨房里忙碌的周愈。
长得帅，家世好，成绩好，三观正，放高中高低暗恋三年，难怪周愈会那么喜欢。
在李宣心理活动结束之后，他听到了张霖有些不甘心和不理解的道歉声：“对不起，阿宣，我不应该骂人，我素质低下，希望你……”
游戏快结束了，李宣懒得操作也懒得听，从桌子上抽了根棉签。
祁寒莫名其妙地来了一句，冷冷的，居高临下：“你也配叫他阿宣？”
李宣正专心用棉签掏耳朵，这时音量小得在厨房的周愈完全听不见了，他也没有听见。
张霖又说了一堆话，李宣官方地应付了几句就退出了游戏，去厨房帮周愈端碗，时不时笑嘻嘻地逗他。
饭后李宣才发现祁寒的好友添加申请，他同意后问周愈要不要联系方式。
周愈语气轻松：“我现在看到他的照片依旧没有任何印象，我想我不会再喜欢他了，就当没有发生过我喜欢他这件事情吧，就当我已经死了，现在涅槃重生。”
李宣点点头，他知道自己不需要理解周愈 为什么这么说，只需要尊重他的选择：“那好吧，这或许是一件好事，说明你已经下定决心重新开始了。”
以前的事当然不会就这么过去，想要能在这个世界长久立足周愈必须要将那些舆论一一击破，但他现在仍没有头绪。
他不由得想起之前在酒吧那个素未蒙面的公子哥刘海，为什么在确认他是周愈后态度转变会这么大呢？显然刘海对周愈产生了很严重的刻板印象，即使没有接触，却坚定不移地认为那些谣言都是真的，因为什么？
因为——
周愈眸光一闪。
视频。
视频资料属于视听证据，是法定的证据种类之一，只要满足真实性、合法性、关联性，就会具有证明效力。如果一个陌生人的视频流出，很多人基本上认为看到即事实，那个视频里面人是什么样子，他们都会默认为那个人现实生活中就是那个样子。
怪说不得有些评论底下总会有人求视频。
“阿宣，你问问祁寒有没有别人传的关于我的视频，就说有急用。”
三代为门，五代为阀，九代为族，十二代世家。祁寒是正儿八经的世家子弟，从小培养学习琴棋书画和社交礼仪，拥有极高的文化素养和沟通艺术，和他们都不是一个级别的人，怎么会关心那些八卦呢。
李宣一边给祁寒发消息，一边把自己的疑惑告诉了周愈。
再怎么样他也是人，就算没有，也可以问问其他人。而且我们是处于一个阶级的，虽然他以后的社会价值比我们高，但现在仍是一个大学生。
还有，我总觉得他对你的态度不一般。
当然，最后一句话，周愈并没有说出来。
果不其然，消息发过去不久，好几个视频就传了过来，李宣道谢后又把视频传给了周愈。
“你唱首歌给我听听吧。”周愈没有选择第一时间去看视频，而是把手机放在一边，从卧室里翻出来一把全单吉他。李宣是音乐特长生，能上鸿海市顶尖的音乐大学，嗓音必然是优越常人的。
以前周愈没有和他讨论关于音乐的事情，他也不知道对方喜欢什么类型的，就选择了当下的一首流行歌曲。周愈根据这两个月的生活经验总结这个世界的音乐大多是简洁明了的旋律和歌词，有些口水。
李宣唱完后周愈接过吉他，拨弄了几下。
“你会调音？”
“我还会唱。”
李宣赶紧打开摄像头。
周愈唱起在原世界小时候总能听见隔壁阿姨唱的《阿婆说》。
歌词朴实无华，却蕴含着感情万般，这是在生活节奏飞快的城市中难以酝酿出的清澈自然。
“囡囡呀 不要调皮
坐下听听阿婆说
这个季节天气转凉地上雨水多
囡囡呀不要惊慌
过来听听阿婆说
睡个觉雷声过后就能看云朵
……”
平缓优美的旋律，像高山流水，虽然不同于钢筋水泥的坚固，却拥有长久不衰的生命力。
临近傍晚，落地窗外的彩霞簇拥着一颗太阳流散遍地金黄，偶尔在亘古不变的归途上邂逅一群飞鸟，它们脆弱的翅膀似乎牵引着在半边蔚蓝的天空上宇宙与人界的纽带，自由旅羁云间。
唱者找到感觉，听者找到回忆，天人合一，这就是音乐的作用吧。
周愈唱完后，感觉心情都舒畅了。
李宣微张着嘴，保持着录制视频的姿势。
周愈：抱一丝，给你来了点小小的震撼。
李宣：啊？
突然不敢发在网上了，怕有人山猪吃不了细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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