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校规定早读时间6:55——7:50,前半个小时,高中牲们都必须在学生会、监控摄像头和老师的监督下站着早读,要求声音洪亮,站姿端正,还要保持清醒,所以科任老师会在教室与教室之间巡逻,时不时挑选一个幸运儿抽问。
敞开的前后门,经常会有老师像地鼠一样突然冒出来,教学楼像一个巨大的游戏机,打地鼠的人却毫无行动。
“有没有0啊,能不能把星期1带走。”辞玖用化学书挡着脸打了一个哈欠,顷刻间闻到一股来自口腔深处的韭菜包子味,他伸手抹掉眼角的泪花,不知道是被熏的还是被挤出来的。
过来在语文课代表辞玖那背书的小组组长吴慧摇头晃脑:“…之蚩蚩,抱布贸丝。匪来贸丝,来即我谋。送子涉淇……”
“你别睡过去了。”古允一边对吴慧说,一边食指和中指闭拢,偷偷摸摸地从书包里夹出一块葡萄味的口香糖,剥开铝箔纸塞进嘴里。
在鼎沸的读书声中,周愈有些恍惚,大规模的,完全由气流冲击振动声带发出的噪杂的声音,和统一的蓝白色校服,让他感觉好像回到了在原世界的少年时光。
那心比天高的时候,满怀热切和憧憬奔赴前途,想着考上高中,想着考上大学,想着找一个体面能糊口的工作,然后获得一纸文凭,抛向社会。
但实际,物质生活上的匮乏与精神世界上的贫瘠无法锻造一个强大的自我,就算有时候他知道到了自己想追求什么也不得不向现实低头,曾经对生活猛烈冲锋的幻想也畏首畏尾不再出现。
如今他又穿上带着校徽的服装,欣赏教学楼内的日出日落,听广播里同学们挑选的音乐,服从学校严厉的规则,解那些堪比天文的综合题,因为体育课要多跑几圈而心生怨念,心智好像也回到了十多岁,有种本能的粗粝和莽撞。
幻想拥有一个畅通无阻的未来,竟是在擅自分泌荷尔蒙的青春期里最无能为力的意*淫。
在周愈难得沉浸在难以言说的复杂心情中时,有人拍了拍他的肩膀,是数学老师嘎子,他戴着“值日教师”牌子,满面春风,脸上的皱纹堆积得亲切:“这位同学,你在发呆吗,昨晚没有睡好?”
在旁边目睹嘎子叫了周愈三遍的吴慧解释:“他可能是……喝牛奶喝醉了。”
周愈脸不红心不跳地撒谎:“没,我在想一道题。”
嘎子顺手拿起他桌子上的黑笔和草稿本,邪笑着:“那我出一道题,你看看能不能解。”
在嘎子弯腰趴在凌肆的桌子上写题的时候,前桌递给了他一个安慰的眼神:没关系,嘎子在晨读时间出的题很少有人做出来,写不出来不丢脸。
周愈回他一个眼神:那是在我们班很少有人做出来,其他班就不一定了。
古允:再说破防。
嘎子虽然和蔼可亲,但作为高级教师的威严仍在,和同学们打成一片并没有将这一点削弱,聊天和教学都很会把握尺度,不会太古板,也不会太逾矩。
周愈接过嘎子出的数学题,扫了一眼,是倾斜角和斜率的取值范围问题及其展开式的考察,主要利用正切函数的图像和画辅助线就能解出来,就是图即使用了尺子也画得有些抽象,对眼睛不太友好。
在他专心求倾斜角时,原本准备出去溜达一圈再回来的嘎子突然一个旋转跨步上前揪住了古允的衣领,像老鹰抓小鸡似的。
“这位同学早读期间怎么吃口香糖呢,叫什么名字……古允啊,就不告诉你班主任了,但我上课可是会抽你回答问题的哟。”
被当场抓包的古允谢天谢地。
大清早就被老师叫出去的凌肆刚好回来,看到这副情形就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窗外,雾逐渐蒸发为气态,阳光开始崭露头角,泻在桌面,耀眼金灿,但教室里的荧光灯亮度更高,覆盖面积更大。
南方的秋天,永远都达不到肃杀寂寥的状态。
周愈啪嗒一声把笔帽盖上,直起腰:“老师。”
在教室里转了一圈还没转完的嘎子看到纸上流畅的解题过程和答案有些惊讶:“这么快?”
“具体的过程**写了,但关键部分没有省略。”
嘎子心算了一遍,在草稿纸上打了一个大大的勾,然后又轻又缓地拍了拍他的肩,委以重任似的语重心长道:“对的,很期待下次月考你的表现啊,周愈同学。”
说罢将周愈的黑笔自然而然地揣进兜里,值日去了。
辞玖抓起古诗文卷子,挑着眉叹息了一句:“学习,像一场豪赌,就看自己往脑子里投资的那点东西有没有用。”
古允将草稿本上的题看了好几遍,依旧没有看懂,很快便苦恼地放弃了。
凌肆把夹在书本里的纸抽了出来,叠放在周愈的草稿本上:“昨天的那十道题,除了你没有填的那一道,其他全对。”
周愈:“那可以给我讲一下这道题吗?”
“行,你看,这个单词在必修二出现过……”
*
中午。
化学课上,多媒体播放慈禧配音的低质量清朝老片。
几十个焉巴巴的脑袋在听到“高一的同学请有序到食堂就餐”时才有了点活气,后排的几个人也悠悠转醒。
化学老师尝试进行一点互动,但根本没有同学配合,被强行叫起来的同学无非双眼无神、表情呆滞、反应迟钝、答非所问。
有些看似记笔记很认真刻苦的同学也吞吞吐吐发表一些秕言谬说,除了极个别偏科战神会看心情回应以外,三十班的学习氛围不能说没有,只能说简直为零。
“这道题谁还有疑问吗?”化学老师用教鞭点了点黑板,不再期待有人会发声,他看着底下一片乌压压的脑袋,对他们毫无上进的态度感到无奈,又为他们经历高强度脑力训练的疲劳感到心疼。
“不要成天像僵尸一样在下面干坐着,你们是祖国的栋梁……”
一只白皙的手伸了起来。
化老的眼睛闪了一下,记住了举手人的脸:“这位同学有什么问题?”
辞玖用举起的那只手挠了挠后颈,眼睛里满是疑惑:“那个氯的化合价是怎么求的?”
话音刚落,古允也举手说道:“反应热的计算从化学键的变化后面开始就听不懂了。”
坐在后排的陈嘉豪声音不小地嘀咕了一句:“我整道题都没听懂。”
副班长根据自己的情况建议:“要是能把前面的知识点先复盘一下就好了,我现在脑子里只有一个模糊的概念。”
“好,我们先回忆之前的内容,常见氯的化合价有-1,+1,+3,+5,+7……”
终于有效沟通,化老的心情也心随境转地好了。
三十班,其实是需要一个像领袖一样有表率作用的学生吧,只可惜这个班上成绩好的同学都自成一派,各学各的,之前经常提问的那个男同学也最近开始埋头苦写,很少再举手。
*
教室在午饭时间又恢复了空无一人的状态,周愈从小黑屋走出,边走边将洗干净的杯子倒扣在空中,让残余在里面的水沿着杯壁无伤大雅地流到地板上。
“周愈!”
刻意压低了音量的呼唤从身后传来。
是简可宇,秀气的脸此刻满面愁容,乌青的黑眼圈使他看起来有些憔悴,眼球上不明显的红色血丝如不规则的蛛丝般交织,彻夜未眠的样子。
男孩焦急地扯住他的衣服,不至于将衣服扯下来,却让周愈不能往前一步:“求求你帮帮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