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诗旋坐在他旁边,还是只是看着他继续弹。
他真的很厉害,《水边的阿狄丽娜》弹得那样流畅,她就在旁边,痴痴地看着他伴着微光不断舞动的指尖。
三曲终了,他停下,看着发呆的她。她的心情有些压抑,于是,她决定带他去尝尝在东城很有名的螺蛳粉。其实,螺蛳粉不是东城的,但在他们那儿很出名,所以,学生时代,放假的周末她总喜欢和书华一起去吃。自从到C成,再到北城,远离南方,米粉店就很少了,地道的螺蛳粉也更少。有一次书华来看她,兴冲冲带她出校园,说路过发现了一家螺蛳粉店,老板是东城人,从那时起,她就时不时去光顾。
一路上,尹一轻车熟路的进了门找位置坐,老板热情的过来和他们打招呼。她点了自己不辣的,然后给他点了辣的!报复心在作祟。
“你经常来吗?”他问。
“嗯,这里的老板是东城人,是我老乡……”话到嘴边,却有些突兀地停下。
他发现了她的不对劲。她总是这样,他断定,她一定有秘密。
尹诗旋微笑着说:“味道很辣把,别人都说很臭,但实际上很爽,不过你应该不习惯……”尹诗旋撇开话题。
“没事,以后得陪着你,我总得习惯呀……”他笑着说。
尹诗旋看着他,不知该怎么接话,她太了解自己了,她害怕接下来和他有纠缠不清的关系,她不想他们之间的关系发展到不可控。
“这在东城可有名了,南方人喜欢吃米粉,在中学懒的时候就不吃饭了,就吃粉。”尹诗旋自顾自的说道。
“没人管你的吗?”
“中学就寄宿了,爸爸妈妈也挺忙的。就书华会管我,说我胃不好。有时候我们也狼狈为奸,我喜欢吃,他也喜欢吃。但是,他不会把粉当饭吃。”
“还好,以后有我管你了。”他的话很明显了。
等了一会儿,两碗热腾腾的螺蛳粉就端了上来,尹诗旋等不及要大快朵颐起来。他看起来真的不太适应这个味道,又辣又热,他的额头也冒出了细细的汗。
“这两天为什么都找我?”尹诗旋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问这样的问题。
“你比较有意思吧。我喜欢有意思的人。”
……
尹诗旋被他的话震惊住了,出乎她的意料。
“是吧,我也觉得我是个有意思的人。”尹诗旋敷衍着。
“你以前都那么吃的吗?可你的胃并不太好。”
“在东城,这可好吃了,你以前不也不吃,现在还不是吃了?”他吃了憋,没在接话。
门外又有三三两两的人进来,老板用她熟悉的家乡话招待,就这么几句乡音,她开始堕入回忆的漩涡里。
此时的她太想书华了。过去整个中学时代,都是他陪着她。而现在,确是别人。书华于她,真的是相通相惜的存在,每当她有孤岛的感觉,书华就会用他安静的慢慢流淌的温情温暖她。她曾经觉得世界崩塌,在一片灰白的未知地带流浪的感觉,不会有人懂,可,书华懂。这十年来,她一直害怕的是,和家人曾经的亲密无间会的记忆被时间的魔爪摧残消磨殆尽,但又在无数个不经意的生活瞬间提起。这些记忆明明真实存在过,她也明明决心要忘记,却被现实开的的小玩笑弄得七散零落……
“是不是又想到了什么不开心的事了?”他看着尹诗旋。
尹一被这突如其来的问题问住了,眼睛突然回过神来,看着他。然后笑着说:“我能有什么不开心的事,每天都傻乐着呢。”
他听了抿了抿嘴唇,看向别处。然后说:“出去走走吧!”说完就起身。
尹诗旋也跟着站了起来。看来,她真的还是不懂他的,她看不透他,猜不透他的思想。
“陪我逛逛街吧!从小到大还没有和女生逛过街呢。”他径自走出去,自顾自的说。
“走吧,逛逛这边的小街吧!你是北城人吧,应该对这儿很熟悉的”她对他说。
“你经常来这儿?”
“也不是,就是偶尔和同学朋友出来玩玩。”说完看到前方的麻花店她忙一路小跑过去。
他跟上来,问:“你很喜欢这个?很好吃吗?”
“还行。不过我牙不行,不常吃。”
“是有蛀牙吗?”他笑着问。
“不不,我没有蛀牙,我长了智齿,前些日子刚刚拔掉,现在还没愈合好,留着一个洞。”说完尹诗旋咯咯的笑。
“吃了不少骨头吧?”
“嗯,千痛万痛千万别牙痛,智齿是个反人类的东西。没地方长了,挤得痛。你要吃点吗?”
“嗯,来点试试吧!”他说。
两个大人,在街上每人啃着一条麻花,边走边吃的样子,实在令人发笑。他从来没有过这样子的。
沿着江滨路走,走到园边的转角,因为是冬天,没什么人,她坐在长椅上,转着手中的奶茶杯,他靠在旁边的围栏边上。
“你在想什么?”尹诗旋一直沉默,他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就问。
她抬起头告诉他:“其实我是加拿大人……”
他愣住了,定定地看着她。这个对他来说无疑是震惊的,他知道她有秘密,但没想到是这样。
“十年前,我和么么来到南城,后面我走丢了,等了很久,也没有等到他们来找我。后面,遇到了尹家爸爸妈妈,他们之前有一个女儿,但是在遇到我之前去世了……”
她顿了顿,继续说:“我同他们一起回了东城。和书华成为了名义上的龙凤胎。当然,现在,她确实是我的弟弟。”
陈凯毅似乎还在震惊之中。他终于知道,她之前为什么对他调查她这么生气。
“后来,读高中的时候,爸爸妈妈车祸去世了,就只剩下我和书华了。”
她安静地说着。也没有哭。
但她需要倾诉。她感到无比的失落,特别是,他调查她都无法知道她的这段过去,也许,也是这般阴差阳错,她才没有被他们找到吧。但是,她怎么能怪爸爸妈妈呢?如果没有他们,或许她,已经不知道在哪儿了,甚至是,不知生死……
这十年里,她害怕诉说,也害怕孤独。不敢寻找,也不敢面对自己,飘飘零零的心,就像随了风飞的蒲公英,没有方向,没有目的。从一开始的,每一次白天都在等待,等待家人来接。每一次的黑夜,都在猜测,他们明天会不会来接她。每一次的希望满满,到每一次的失望落空。她都已经慢慢的习惯了。甚至有的时候是,在漆黑的夜里抱着被子失声痛哭。偶尔也嘲笑自己,别人都是满怀期待着未来的时候,她自己竟然是,心心念念着希望能回到像极了是做梦的过去。失望过,崩溃过,绝望过,但是好在,她都熬过来了……
“这就是我的秘密。”她看着还在震惊中的他说。
“对不起……”他手足无措。
“没事儿,也只有你知道了。还有,之前,我不让你告诉我大哥我们认识,是因为我不想触及过去,也不想和曾经的人事有什么瓜葛的……”她故作轻松地说道。
“谢谢你告诉我这些。”他的目光柔亮,似乎是坚定了些什么东西。
“对于我来说,过去也不是伤疤了。毕竟,尹家真的对我很好。那已经是我的家了。”她继续道。
其实伤疤就是伤疤,它一直在。
“我不是什么有趣的人,但我觉得你是一个值得交的朋友,所以才愿意同你说这些。”一句话,既表明了感情,又表明了立场,拉开了距离。
她真的太聪明了。陈凯毅怎么可能不明白她的话,可他今天,不适合在说其他的话。
“走吧,我要回去啦!也谢谢你今天。真的很羡慕你,有一个这么好的练琴环境。”
“你想来,我随时可以带你。”他忍不住揉了揉她的头。
尹诗旋没能躲开,她其实能感受到,他的心思。但是她不能。
傍晚回到寝室,依旧是只有她一个人,匆匆洗漱,把自己扔在床上。无数的迷茫让她晕眩。她的故事,那么长、那么曲折、那么不真实。在这二十几年里,她被淹没在了时间的长河里,她的血肉、她的期望、她的执念都被时间的魔爪一点一点地摧残,最后,活得不在是她想要的样子。她想要活成的样子,在十年前就被南国夏天的炙热晒得融化蒸发了,它们那么脆弱,那么虚无缥缈,以至于这十年间她都不曾在提起。
时间真的是个可怕的东西,它能让人好好的活着,也能让人瞬间失去生的欲望,它能让人积极乐观,也能让人惶惶终日,尹诗旋庆幸,她都不是这极端的两种,因为,她选择了低头,安静地活在当下,虽然有时,生活的面目是那么狰狞那么不堪。可又有谁能说,自己的生活就是十全十美的呢?生活是现实主义不是理想主义,理想主义每天脑子里都是“生活应该是这样”,而现实主义则会用赤裸裸的略带些残酷的事实告诉大家“生活就是这样”。诚然,走极端的都是自私且无知的。固守偏执派的她选择了居中,现实就现实吧,现实中夹杂一点理想这不过分。
十年的漂泊,心里的流浪,尹诗旋时常觉得就像是自己被困居在一座与世隔绝的小岛上,孤独、寒冷、也看不见任何的希望,一直被绝望的乌云笼罩着。庆幸的是,她的孤岛外,还包裹着一层厚厚的糖衣,这糖衣就是这十年里养她爱她的尹爸爸尹妈妈还有书华,他们试图缓释她的寒冷和孤独,或许,她心里被刀子剜掉的空缺,上天派了他们来填补吧。
现实残酷,可她依然在破碎的现实里紧抱着的那一丝理光亮:和书华好好过以后的日子,她只有他了。
很多时候,在没有任何希望觉得要崩溃的时候,尹诗旋也会自己安慰自己。可是即便是自我安慰,她也一样会掉到悲伤的河流里,有时候甚至不能自控,在没有人的夜里失声痛哭,那种无助和望不到头的失望,谁都不能分担。她不知道明天、不知道以后、不知道未来会发生些什么,她也一定没有多少勇气、多少能力去面对或解决那些该发生的不该发生的,就好比,她遇上的陈凯毅。
一切都太混乱。
她搓了搓自己的脸:“这个世界,谁是谁的救世主呢,赶紧睡吧……”
她就是这样,在时间这把残酷的杀猪刀的威逼利诱下,习惯了给自己喂毒鸡汤。管他明天发生什么呢,天塌了也是当被子盖,她真的太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