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
龙诚眯眼小憩了一会儿,他久违地做了个梦,梦到了五年前第一次遇到师父,与木耳当归的时候。
木耳和当归都是无家可归的可怜孩子。
龙诚也是,只不过与其说是无家可归,不如说他是被人追杀逃亡到这里的。
当时他历经多日的厮杀已然筋疲力尽,用手将最后一个敌人的胸膛贯穿后,他自己也一同倒在泥泞中。
就在此时他看到一双布鞋,踩着泥泞缓缓走来。
他清楚的记得当时雨滴在眼睛上,使得他只看得到溅起一朵朵泥泞的绣鞋,他竭力想抬头看到来者的脸,却消耗了所有力气直接一头栽了下去。
朦胧中,他听到如同梦幻般温柔的声音。
“怎么把自己弄得这么狼狈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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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就是他们并不浪漫的相遇,昏迷的龙诚再次醒来时就发现自己已经被带到了药铺中,受的伤也被包扎医治了。
龙诚并没有离去,就在这儿住下,过了一天两天,十天半月,直到好多年。
可能是为了疗伤,也可能是贪恋未体验过的生活。
他不记得自己为什么会留下来,正如他也不清楚为什么那个女人要执意留下自己待在这里。
奇怪的是从那以后也没有任何追杀的人再来找他,好像所有人都认为他已经死了一样。
在龙诚住在这里的不久后,他随着师父一起外出就诊。
说是一起外出,但他也只是站那发呆,整个人都处于一种混乱的状态。
他和师父走到隔壁村口时,看到一个十多岁脏兮兮的小丫头在和一条野狗抢吃的。
师父指着她笑着说:“你瞧,像不像刚开始我遇到你的样子?”
龙诚当时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没人知道那个小乞丐为什么会在这里流浪,也没人关心她的生死,她就这么被师父带回了家里,洗干净换上舒适的衣裳,取名为木耳。
木耳和龙诚是两个异类,一个整天无所事事,不是坐那发呆就是趴着睡觉,谁都不想搭理,什么也不想管。
另一个则是好奇心旺盛,什么都想碰一下,尤其是对钱,木耳表现出了强烈的欲望。
于是师父便安排她到柜台上干收线算账的活,小丫头乐此不疲。
不过木耳刚来到这里的时候对龙诚一直很敬畏,看到龙诚都是小心翼翼的模样,也许是怕自己这个外来者把龙诚弄不高兴了吧。
某天夜晚,龙诚看到木耳独自坐在桌子上盯着自己包里的几个铜版,一副愁眉苦展的样子。
“怎么了?”龙诚也是闲着无事,索性抽了一张板凳坐她旁边。
木耳有点不好意思的笑了笑,说道:“我想攒钱买东西,可我的钱真的太少了,而且......”
龙诚知道她的意思,师父平日靠采药和为村民们医病为生,并且收取的医疗费很少,平日里他们的生活都是清汤寡水的,哪还有什么钱给木耳攒着呢。
“没事。”龙诚安慰道:“慢慢来吧,你才这么小,不该考虑这些的。”
“可是我真的,我也想回报你们一点东西呀,哪怕是一点点。
而且只要我存着钱,就不用再担心怕没饭吃,没家回了。”说完她有点不好意思,低着头数着自己那几个铜板。
看着木耳一片一片数着自己铜版的模样,龙诚不禁感叹自己还比不上这丫头啊,她都开始为了新的未来规划了,自己却还抓着过去无法释怀。
“这还真是。”龙诚忍不住自嘲一笑。
然后随手将自己兜里那些值钱的东西都拿了出来,对着震惊不已的木耳说道:“也算我一个吧,都拿去用,以后我赚的钱也都交给你保管了。”
木耳听到龙诚说的话后笑了,笑的真的很甜,即使在梦里也能再度感受到,那笑靥如花的样子。
师父常年在房间里研究药方,为了适应药铺环境,木耳和龙诚熟络后也不再怕生,经常缠着龙诚一口一个哥哥地叫着,主要是为了让龙诚教他知识。
“哥这个是什么药草呀?
“哥这些晒好的应该放到哪个房间?”
“哥这本书上面写的这是什么意思啊?”
“哥你也是被捡回来的吗?”
“哥你能拿多少钱呀?”
“......”
慢慢地两个人开始有了交流。
语言永远是打破隔阂的最好方式,龙诚从一开始的不想说话,偶尔说几句, 到现在的平常交流,可以说木耳有多半的功劳。
这丫头就像一个永远不会累的陀螺一样,只要龙诚有空就凑上来搭话,就算不理她也不觉得尴尬,依旧热情地对着龙诚诉说着。
在她的感染下,龙诚也慢慢变成了正常人,他尝试着与木耳好好交流,事实证明这个选择是好的。
他们交流的话题也不再拘泥于药材和书籍,从村里到村外,从过去到未来的打算,他们畅言无阻,虽然更多的时候是木耳在滔滔不绝地讲。
她说等到她有钱了一定要去中心城那种大城市买个豪华的大房子,到时候龙诚和师父也一起生活在那里,一家人快快乐乐的。
龙诚只是在旁边安静地听着,他喜欢这种感觉。
他们变得像真实的兄妹一样,互相关心,互相玩笑。
当归来自于木耳住在这里的两年后。
那天是小年,晚上木耳神神秘秘地告诉龙诚,外面坐着一个可怜的家伙。
龙诚出去一看,是一个五六岁的小女孩,孤零零的坐在门槛上发呆,她望着村口的方向不知道想什么。
龙诚知道这个孩子,前几天不知道从哪里走失的小孩子。
没人认识她,村民们问这个小女孩也是一无所知的样子,她仿佛什么话也不会说,天生就这副傻样。
小女孩傻傻地呆在村子里,像一个误闯人类社会的小羊羔。
村民们也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问了几句无效沟通后,也就没人管了。
小孩子就这么傻坐着或者蹲在某处发呆,偶尔会有善良的村民给她一些吃的果腹。
但很显然,今天没人有闲心照顾她,于是她也就漫无目的瞎逛,然后就坐在龙诚他们的门槛上。
龙诚看着小女孩,没有过多犹豫就走上前去伸出手。
“走,回家。”
一直呆滞的小女孩似乎没有反应过来,她呆呆地看着面前的手。
突然。
像是触动了心中的某一处,她试探性地把手放到龙诚的手上。
龙诚一把拉起小女孩,抱着她向屋内走去。
由于一直在村里流浪,她身上原本看起来做工考究的衣服变得破烂,味道也有点发臭。
但龙诚并没有在意,只是用力抱着怀中的女孩,他不知道为什么会这么,但好像自己一直在等着这一刻。
走到屋子里,他就看到木耳神神叨叨地凑在师父耳朵边上讲什么。
一看到他抱着女孩进来,两个人瞬间恢复到什么事也没发生的状态。
小女孩就这么理所应当的留下来一起吃了年夜饭,然后由木耳带着换洗干净。
师父似乎毫不意外他这么突然的领进来这个女孩,她甚至还贴心地告诉木耳换给女孩的新衣服放在房间的某个橱柜里。
后来听木耳说,师父早就注意到她了,也一直在暗处照顾她,这次是故意叫那女孩待在门口看龙诚会如何处理的。
龙诚现在还记得自己听到这句话时脸上的表情。
小女孩被起名当归,师父说她就像一直在等来接她一样,不如就直接叫当归好了。
龙诚并没有发表观点。
当归从到家里就一直没说过话,起初师父还觉得她应该是患有某种影响说话的暗疾。
但当龙诚隔天当面正式的询问她想不想留在这里时,她目光看着龙诚,坚定地说了一个字。
“想!”
行吧又是一个不爱说话的小孩,不过脑子也好像有点不太好使。
由于当归的性格,师父就安排她做一些晒药材磨药粉,打扫整理的细活,小女孩脑袋瓜虽然不怎么灵活,干起活来却是非常卖力,这让龙诚和当归都有点汗颜。
一时间,药铺里有种妈妈带着三个孩子的感觉。
师父是家长,龙诚是大哥,木耳是二姐,当归就是小妹。
龙诚觉得那是他过得最平凡美好的一段时光,他也觉得如果失去了过往,那么从头开始也不错。
可惜好景不长,在龙诚住在这里的第三个年头,师父却得了不治之症。
看着躺在病床上日渐消瘦的师父,龙诚心情复杂。
他不明白为什么上天不愿意将这种平凡的日子施舍给他,他也意识到这个躺在床上奄奄一息的女人在自己心里已经有多重要的位置。
他应该早点就接过重担的。
师父告诉他不要自责,她说将不属于自己的责任都揽到自己的身上是对其他人的不尊重。
她还叮嘱龙诚不要把未来葬送给她这个将死之人身上,他还要照顾两个妹妹。
龙诚听从了她的话,在师父离世前他承诺一定会照顾好她们的。
师父轻轻点头,伴随着脸上划下的泪滴永远离开了人世。
龙诚决定将她埋葬在那处小山坡上。
他记得就是在这里,师父曾无数个日夜带着自己坐在这里一遍又一遍地传授自己那些晦涩的医术知识。
也是在这里每当龙诚睡着的时候她会把他的脑袋搭在自己的腿上,哼着不知名的歌谣抚平他不知为何皱起的眉毛。
龙诚把她的遗物都埋到地里,其实也没什么东西,只有几件打了补丁的衣裳,
师父交代过要将她所有的东西都一起埋了,省的到时候看着那些东西伤心。
龙诚一一照办,只是那几本她亲手编撰的医书他怎么都不舍得扔,一直留在身边时不时翻阅着,就感觉师父还在身边一样。
他不知道这个女人叫什么名字,他到现在也搞不懂她为什么要照顾自己。
他只知道村民都叫她柳大夫,她从来没问过龙诚的过去,龙诚也从来没有询问她的过往,双方都很有默契。
他答应过师父要照顾好两个妹妹,于是龙诚一夜成为了家里的顶梁柱,成为了这家药铺的主人。
木耳也改口叫他老板,她说店里必须要有个老板才行,况且有当归叫他哥哥就够了。
这就是龙诚在这里几年的生活,这里治愈了他的伤口,抚平了他的愤怒,也埋葬着他思念的人。
现在梦该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