监视

屋内炭火噼啪声接连不断，窗外不知何时飞来一只白鸟，扑通两下翅膀，停在了落雪的枝桠上。萧延不知该如何答话，阮舟的步步紧逼令气氛直降到了冰点。

　　“方宁，”阮舟看向角落里蜷成一团的方宁，冷声命令道：“你过来，跪在我面前。”

　　方宁老实巴交地跪了下去，他低头不语，在阮舟眼里便是一种无言默认。

　　阮舟往方宁额上贴上一道符，收回原先的冷厉，温声说道：“十六年前我被老家主带回儒青阁，记忆全无。你是老家主亲自挑选的第一批人，是吗？”

　　方宁怯怯开口：“是。”

　　符纸燃起，飞灰扬于四周。

　　他说谎了。

　　阮舟不顾消散的符纸，他神情自若，无言再度贴上一张符纸，“十六年前，你初来我院，便能得心应手得打理一切，且都是我所喜爱。我问你，十六年前你我见的那一面，是否是初见？”

　　萧延的手不着痕迹地覆上腰间佩剑，偏头闭目。方宁不语，阮舟静静地看着他。良久，方宁答道：“……是。”

　　符纸再度焚毁，阮舟抬手再贴，“你是否与萧延熟识。”阮舟的语气没有了那提问者该有的语气而是直言陈述，他脸上神色依旧没有起伏，方宁跪在他面前，此刻依然紧张到嘴唇颤抖，他握紧拳头，久久不开口。

　　阮舟毫无征兆地拔起落座在身侧之人所配之剑，挽起剑花剑锋朝窗，借力一扔，命中窗外枝桠上的白鸟，白鸟落在雪地上。

　　雪上不见红，剑锋不沾血。

　　这并不是一只真正的鸟，它只是一个傀罢了。

　　“拖拖拉拉还不如我自己动手，剑你自己捡。”阮舟理了理衣袖，审视的目光再度落在方宁身上，他重复道：“你是否与萧延熟识。”

　　方宁缓缓开口：“是。”

　　符纸完好无损。

　　阮舟如释重负般倚靠起椅背，他嘟囔道：“你们这样，让我很难办啊。”

　　十六年前，岚春上仙贬在冕州南方，无数魂怨随着这位上仙的来临布满整个南方，所到之处，寸草不生。

　　老家主与其妻在灾难期间走散，花了一年的时间，改造了无数次追寻符都没有寻得其妻。老家主带着戚惑迁至灾区边缘，几度尝试才得以成功。

　　然而找到的并不是他的妻子，而是昏倒在灾区深处的阮舟以及一堆不知主人的骨骼。

　　灾难持续一年，却在阮舟被带出时散的一干二净。阮舟昏了三天，发丝缕缕发白，天下却无一位医师能诊断出原因。

　　落难公子在清醒后发觉自己记忆全无，身体羸弱到时刻咳嗽虚弱。

　　“兰霁，喝药。”憔悴的戚惑坐在床头，神情紧绷，手里捧着碗勺，正细心地给阮舟喂药，“家主走了，你要好好喝药，休要留我一人。”

　　“哥，我还是记得我叫什么的，你该不会忙糊涂了连我是谁都不知道了吧。”阮舟脸色苍白，语气虚弱无力，即使头脑混乱不堪，也对戚惑的一声“兰霁”疑心留意。他倾身凑过去，抿了一口，“咳咳！”

　　这药太苦了。与寻常的良药苦口不同，这碗黑褐色的药液充斥着腥臭。

　　“……哥，你先出去吧，药我会自己喝，我想一个人呆会儿。”阮舟一头栽在枕上。

　　“嗯，好好休息。”戚惑走前多看了两眼床上躺着的人，犹豫着转身出了屋。

　　阮舟露出那双漂亮琥珀眸子，盯起了自己的两双手。

　　这种感觉很奇怪，头脑里闪过无数白色光影，摸索着呈现开来，却大部分都被一层薄纱遮掩，能窥见的光影屈指可数。

　　左手两指覆上另一只手寸口处，他摸索着替自己把起了脉。

　　阮舟摸的清脉象，自己曾经应是修仙人，体质本该是极佳的。但此时此刻，他体内运转的力混乱不堪，时而温如细水，那是他自己的力；时而猛辣如毒蛇，那是魂怨。

　　再摸下去他快分不清自己是人是魔了。

　　阮舟烦躁地揉了揉发，头脑混乱得像是塞满了各种杂乱东西，余不出半点空地。他抬手揉了揉太阳穴，此时窗外透进一束光，落在了阮舟腰间玉佩。

　　着玉佩呈天青色，仅仅只有半块，绳子并没有垂挂的着力点，却在凹凸不平的断口上悬浮，端端正正地绑挂在腰间。

　　阮舟尝试将这块残次品摘下，却跟粘在上面似的怎么也摘不下，他脱去雪白里衣，换上另一套衣物，那块玉佩又再次出现。阮舟匆忙翻找起刚刚脱去的衣物，本该贴在衣物腰带上的玉佩不在了。多次尝试后，阮舟见摆脱不了这件残次饰品，干脆放弃了挣扎。

　　他转头看向戚惑留在桌上的药碗，回想起那苦涩不正常的味道，阮舟保持着警惕得走进矮桌，端起碗仔细端详。

　　有毒，但不致命。

　　阮舟端起药碗走至屋里角落，从身侧柜里拿出一张黄纸，两指沾起药水开始画符。他将这张符纸浸入药碗，神奇的是，符纸在一接触汤药的瞬间将那一碗黑褐色液体通通吸入，纸张却未湿半分。

　　阮舟将碗放回桌上，碗底与木制桌面相触发出噔的响声，与此同时门被敲响。

　　“公子，我是家主派来伺候您的方宁，从今往后便是家仆。请问药喝完了吗？我来替您收拾碗勺。”

　　阮舟端正坐姿，轻声道：“收拾吧。”

　　方宁拉开门扉，拱手低垂着头，他躬身作揖道：“公子。”

　　眸光瞥向木桌上尚存药渣的空碗，微微一滞，目光驻留了片刻。

　　阮舟斜了他一眼，起身走向方宁，抬手落在对方肩侧，语气轻而温润：“不必多礼，以同辈之礼对待我就好。”

　　方宁匆忙正起神色，身子再度倾斜，他恭谨道：“是。”

　　他慌乱地拾起矮桌上的空碗瓷勺，道别一声，逃也似的走了。

　　阮舟的眸光在方宁离去的方向多驻留了片刻。他垂眸看向方才落在对方肩侧的手，瞧上去苍白无力，青色的血管若隐若现。

　　他嘟囔道：“原来不是傀儡啊，”

　　“我还以为戚惑会像先前一般投下数只傀时刻监视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