昔日的古战场此刻安静得有些异常,若是平时这里会传出一声鸟儿的拗鸣。
魏婴一边将使用灵力过度昏睡过去的江澄护在怀里,一边警惕地眺望四周。这个时候祈祷已没了意义,蓝聂飞落在二人面前时魏婴就分清了是友是敌,毕竟此时聂明决的杀意毫不掩饰。
聂明决已不得控,暴戾的霸下上下摇晃,昭示着此刻主人的心境,聂明决布满红血丝的双眼紧盯着江澄:“把江澄交出来。”
魏婴不自觉地将怀抱紧了紧,虽不明为何盟友此刻公然与他们为敌,依旧强撑着残躯一字一顿:“除非我死。”
蓝忘机飞身至前试图劝慰:“江晚吟心机狡诈,手中鲜血无数,婴你被他所欺,不应为他所累。”
蓝忘机垂了垂眸,又苦涩道:“你随我回云深。”
“忘机,慎言。”蓝曦臣见弟弟如此,哪里还猜不出蓝忘机的心思。
魏婴听他念叨只觉厌烦,蓝家掌罚做久了居然还想管到他的头上?无不恶意地一眼:“你个外人,少来管我们云梦江氏的事。”
蓝忘机被刺痛,后退数步。
变故是在聂明决强夺江澄的时候发生的,魏婴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随后大笑,平日里的那双多情眼也变成了红色。仿佛被另一个灵魂支配着,他伸出双臂自割血肉。
无数走尸破土而出,贪婪地望着,万鬼垂涎鲜血又忌惮魏婴。
半晌,铭刻着温家无数先贤丰功伟绩的穷奇道已变成了人间炼狱,蓝家聂家子弟的残肢和魏婴召出的走尸重叠交错。在场之人已没有多少还能清醒,包括那个屠戮者。
经历一场撕杀之后,聂明决也不得不咬牙打坐,蓝忘机看着被怒火烧穿理智的聂明决好不怀疑待他恢复定然第一个取魏婴性命。
蓝忘机一瘸一拐地走到摇摇晃晃的魏婴面前,把他抓上避尘,在众目睽睽之下一同御剑离去。
蓝曦臣此时顶着聂明决探究的目光,脸色青白交错,不多时灵力恢复又恐再多添闲言点了三十三位平时对蓝忘机爱护有佳的长老追随蓝忘机离去的方向。
找到蓝忘机时,他正握着魏婴的手,一边给他输送灵力,一边低语。
众长老见此场景宛如当头一棒,大长老更是恨不能自戳双眼:“忘机,你让开!这个邪魔外道今日必须死。”
蓝忘机闻言深深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出,似已做好了心理建设,他起身对着往日里的师长亲朋低声道:“若杀他,先杀我。”
大长老已出离愤怒,他无法对精心培养的二公子拔剑相向,提剑朝魏婴的方向刺去,蓝忘机拔出避尘接下,对其胸口就是一掌。
大长老后退数步,其余长老皆是大惊,在看蓝忘机双眼猩红,拼死护着心爱之人的模样,在场的长老们无一不是看着蓝忘机长大的,总是舍不得真心伤他,对上招招致命而来的杀招也只作躲闪。
片刻之后三十三位长老无一不是重伤。尤大长老伤得最重,他一开始就接了蓝忘机一掌牵动旧伤,又接下避尘一剑,此时已是强弩之末。
他此时对蓝忘机失望至极:“蓝湛,你可知你今日所为置众长老于何地。他们之中哪一个不是从小看着你长大,你简直妄出君子之家。”
大长老仰起头才未让老眼中的浊泪落下,此处重伤的其他人也纷纷摇头。
魏婴转醒,头痛欲裂,扫一眼环境惊慌失色,:“江澄!江澄呢!”
魏婴的呼喊引起其他人的注意,蓝忘机清冷的脸微微一动。蓝曦臣却十分愤怒:“魏公子,忘机为了你公然违抗家规,你怎能一醒就喊江宗主。”
魏婴困惑不解:“蓝忘机?他不是一向看不上我吗?”
蓝忘机接下抹额颤抖地递过去,魏婴现在心烦意乱又不解其意,抬手拍下,蓝忘机又递,魏婴再拍,蓝忘机递,魏婴终忍无可忍:“蓝忘机,你干什么!”
蓝忘机眼底一片哀伤:“我心悦你。”
这一句话宛如晴天霹雳雷得魏婴外焦里嫩,魏婴沉默地打量着其他人,明了蓝曦臣刚才的言外之意。
江澄不见魏婴心下一骇抬眼只见聂明决怒目圆睁,再看遍地走尸心下已有了猜测。
聂明决一身正气完全看不出刚才的狼狈:“魏婴用鬼道大开杀戒,云梦江氏的侠风已被你们这些邪魔外道败光了。”
江澄本就担忧魏婴,又听聂明决质问什么理智统统都喂了狗,怒极反讽道:“谁能邪得过你行路岭?”
家族秘辛被江澄揭穿,聂明决一惊,想不通江澄如何得知。
买卖尸骨断他人往生路,如此的清河聂氏却偏偏以刚正立身,实在可笑。
江澄不想知道聂明决此时的惊涛骇浪,抬手抓起一人森然道:“魏婴何处。”
那人不答,江澄也不废话直接卸了他的胳膊,冷汗淋漓疼痛难当,骨气也荡然无存,完完整整地交代了个干净。
魏婴没见识过这种场景,阖眼思索:“我们都是男人。”为什么此刻会想到江澄。
“你怎么可以对我说心悦。”要是江澄对我说……怎么可能?江澄也是男人!??!魏婴强迫自己停下乱飞的思绪。
颇为认真对着蓝忘机道:“对不起,我无法回应你。”
无他,意料之中,蓝忘机任由蓝曦臣拉走,他的前路还有未知的惩罚,那是他应当承担的。
待所有人走光,魏婴又开始回想穷奇道中断片的记忆。越回忆越刺痛,他好像自虐一般抱着想不起来誓不罢休的想法一遍遍回忆。
“魏婴,醒醒。”是江澄,江澄再叫我,他来找我了,好累,为什么睁不开眼睛。
“阿澄。”魏无羡将来人揉进怀里,这一声唤得拗动,夹杂着千般思念。
江澄怔住,拉开这个怀抱,杏眸沉了沉问道:“我们第一次见面时你几岁。”
“九岁。”魏无羡想都没想脱口而出。
江澄猛然站起,抬手便是一掌,魏无羡吃痛不可置信地看着江澄,不待他问,江澄上前拎起魏无羡的衣领怒道:“放他出来!你给我滚。”
九岁,这个答案是对的,江澄和魏无羡的初遇的的确是九岁,那天江澄送走了心爱的三条狗。
但是却不该当下的魏婴说,因为这个红尘他们的相遇是五岁。
魏无羡痛苦地阖眼,心脏仿佛被蜇,密密麻麻的疼痛席卷而来,明明都是他为什么会这样,往前是他百里荷塘,纸鸢旧颜,往后也是他,白骨累累,冷若寒霜。
再睁眼,魏婴有些茫然。江澄松了一口气,看来人没事,魏婴像一只失意的大狗抱着江澄,刚才真的好可怕。
“我们回家吧。”魏婴声音低低的,有些委屈不知为什么他总觉得自己会被抛弃。
“好,回家。”江澄拍了拍他的后心,算作安慰。
莲花坞来了个不速之客。
江澄站在窗口望着月光笼罩的荷塘,凉凉道:“什么时候温家大公子也有了做梁上君子的爱好。”
见被戳破,温旭飞掠而下, 到底是少年人江澄一眼就看出了温旭的失意。
“我有疑,我觉得江宗主可以给我解惑。”温旭直言。
江澄奇道:“温家与江家仇深似海,我能给你解什么惑?”
温旭摇摇头,肯定道:“炎阳殿内你看我了我那么久,想必一定是有什么话要说吧。”
江澄点头,还不太笨:“确实有话要说,不过我怕你承受不住啊。”
温旭不信江澄听起来像关心的话,面上却不戳破:“直言无妨。”
江澄换了一个态度,笑道:“也罢,你也有知晓真相的权利,慑魂之术是相互的我的确见了一些密辛。”
江澄抬手将食指搭在温旭的眉心,一些画面鱼贯而入,温旭看道他母亲对温若寒说她怀了自己,还看到了温若寒杀害了他真正的父亲。
自己尊敬了十几年的父亲只是一个李代桃僵冒牌者?温旭瞳孔一缩,惊鄂地看着江澄。
如江澄所料,温家父子离心果然只差一个契机。
云深不知处,一片素缟,大长老陨了,有时候信念崩塌真的只需要一个契机,大长老生在蓝家,死在蓝家,一生都把自己困在了蓝家一条条的家规之中,他曾把君子视作骄傲,心甘情愿地奉献一生。临了,却见君子之家俸伪君子。
油尽灯枯之时他拉着孙儿问,蓝忘机犯下如此重罪宗主是如何处罚的?
孙儿眼中噙泪:“宗主打了二公子三十三戒鞭,算作二公子伤三十三长老之过。”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大长老笑声不止,子孙儿媳跪坐一排不知他在笑什么,他在笑他为姑苏蓝氏肝脑涂地的一生不过只值嫡系身上的一戒鞭。糊涂一生,错负一生,他拉着孙儿念叨:“一定要去看看初升黎明,看看子夜的月色。”
姑苏蓝氏,大伪似真,莫要后人与他一般临死方才参破。
蓝景仪扣首,他虽年幼却也知晓他此生再也没有那个表面古板严厉却无比疼爱他的爷爷了。
他懂了爷爷的意思,戌时眠,卯时起的姑苏蓝氏如何能见初升的黎明,如何能见子夜的月光。
他将手中的家规送入了火盆之中,一阵风刮过,盆中的灰烬随着漫天纸钱,一同飞往蓝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