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有父母,自我记事起,身边就只有先生。
先生是女子,有人问过我,为什么叫一个女子先生,可是,先生就是先生,怎么会因为她是女子就不叫人先生?可他们说,只有教书的男子才能叫先生。女子叫先生不妥。
先生也教我识字,教我明理,那她也是先生,是独我一人的先生。
先生有时候很顽皮,她老喜欢把我的东西藏起来,然后看着我找东西的焦急模样哈哈大笑;先生有时候很严格,我习字时,背书时,稍有错误便会被严厉纠正,我总是怕极了她这副模样。可先生待我很好,我是我们村里唯二识字的女娃。还有一个自然是我的先生。
我曾问过先生,为什么不让女娃认字,为什么男娃就可以砸锅卖铁的让他认字。先生说:因为这世道,因为他们只不过想要一个好掌控的工具。
我不懂,问道:“不识字就可以好掌控了吗?”先生笑了,摸了摸我的头,目光幽远深邃,缓缓答道:“并不全是,还有很多方法可以制成一个好用的工具。”
“可是,她们不是人吗?怎么又是工具了?”先生没说话,只是默默牵起我的手,攥紧又松开。先生应是难过了。
我7岁那年,先生开始教我习武。很苦,很累,我问先生我为什么不能和其他女子一样。先生生气了,又罚我多蹲了半个小时马步。
我问先生:“为什么我要识字,为什么我要学武。”
先生答:“识字明理,习武护己。”
也不知是那日累着了还是怎么回事,隔天我就起了高热。先生给我请了村里最好的郎中,我烧了好几日才好。迷迷糊糊之间,我看见先生和郎中在桌前交谈。
隔了月余,我重新开始习武,不一样的是,饭桌上多了很多肉菜。我也时不时的要去泡一次药浴。
我到十岁,由于习武的缘故,已经比其他女娃高出一大截,可是还是堪堪到先生肩膀处。我不满的朝先生说起这事,先生抚案大笑,说:“别急,以后还会继续长的。”
十三岁,我第一次来葵水,很疼,我以为我要死了,我在床上哭的泣不成声,先生回来后吓了一跳,赶忙询问,我抽抽噎噎的说完,她恍然,说:“我出去一趟。”
不久,她回来了,带着我清理了血迹,告诉我什么是葵水,怎么去处理,又给了我一碗黑乎乎的汤药,上面飘着几粒红枣,汤药很甜,我问先生:“这是什么?”
“红糖水。”先生回答,“我教你怎么做。”
我跟在先生后面,学会了红糖水的做法。
饭桌上,先生掏出一枚玉坠,递给我,说是送我的礼物,我很奇怪,今日不是我的生辰啊?先生说,是庆祝,从今天开始,我就是姑娘了。
哦,原来,来了葵水就是姑娘了啊。
十五岁,我已经和先生差不多高了,有天,先生收拾好了行囊,扮做男儿模样,说我们该走了。
去哪?先生没说。
先生教我扮作男儿模样,很神奇,在先生的手下,我好似成为了另外一个人,先生说,这叫易容。
我们一起上路了。
路上,我们遇见了很多山匪,奇怪的是,他们见到先生,都不再凶神恶煞,恭恭敬敬的请我和先生走。
我问先生:“为何山匪对你如此恭敬。”先生说:“不过是旧识。”
“为何路上如此多山匪。”
“世道不公,若政通人和,谁做山匪?”
“那就是皇帝老子不行呗。”
先生笑了,末了又嘱咐我,此话莫于人前言。
我们一路北上,看到了越来越繁华的街道,那些玩意好生稀奇,我玩的不亦乐乎。我对先生说:“以后我们就在这生活吧,多好玩啊。”
先生板起脸,训斥:“莫要玩物丧志。”
我便收起心思,默默跟在她身后继续赶路。
过了月余,我们到了一个由高高的城墙围起来的城市,先生说,这是天子脚下,京城。
我们进城,找了一家客寨住下,先生说,明天带我去个地方,让我尽早歇息。
我兴奋的一夜无眠。
先生带我来的地方好生破烂,但是,里面有好几十个女娃,还有几个女夫子,她们教那些女娃读书,认字。先生说,这是女子私塾。
她们也叫先生先生,先生她,原来不是我一个人的先生。
我们在这儿一起生活,我也教她们习字,教她们习武,我也被人叫做先生。
京城很繁华,可是我不喜欢,那些男子,老是喜欢当街纵马,后面跟着一群仆从,偶尔,马踢倒了人,那些男子就骂一句晦气,也不管那些人死活,先生总是把那些人救下,好生安置。
有一天,先生从外面急匆匆的回来,带着女子私塾的人一路奔逃出京。
她没解释原因。
出了京城,先生带着那些女子走到一个地道里面,那地道,最后通向了一个山匪窝。
山匪接纳了我们,并给那些女娃安置的住处。先生朝着那群山匪鞠了一躬,山匪摆了摆手,笑道:“若不是您,我们可能早就饿死了。”
安置好了那些女娃,我和先生一起下山,先生给了我一卷破旧的羊皮纸,那里面写着其他女子私塾的位置,我看着那些熟悉的地名,原来全是我走过的城市。
想了想,先生又解下腰上的玉佩,说,这是信物。
我慌了,我说先生你要干什么,先生说
“赴死。”
“先生,别去,我们不是都逃出来了吗,求求你,别去,别去好吗?”话语间,我已经泪流满面。
先生抬起袖子,替我擦去眼泪,说:“只有我死了,他们才会上罢甘休,一人死,换众人生,是值得的。”
“那我去,我去死。”
先生摇了摇头,说我还年轻,我应该去看,去看着那些星火,去培养那些星火。她说,女子从不应该被束缚,从不应该被打压,她要我要看着,女子一点点醒悟,一点点去反抗。
先生还是走了,我徘徊在京城附近,不久就听到了先生被捉拿的消息。
三天后,斩首示众。
那天,天气很晴朗,我易容成男子站在人群中,看着先生,先生又穿回了女装,很好看,可是,裙裳粘上了泥土。
泪意在我眼中徘徊,先生似乎有所觉,直直看向了我,轻柔的笑了。
她好像是在夸我易容术有精进了,又好像是在说,别哭。
手起,刀落。
那天后,连下了三天的大雨,把血迹冲刷的一干二净,我乘着夜色,找到了我先生的遗体,带她回家,好生安葬。
后来,我在山中捡到一个弃婴,脸哭的通红,我抱起她,想起了先生。
女子私塾那边我已经安置好了,各有各的管事的人,我抱着那孩子,住在了一个村子里。
那孩子很伶俐,很快就会说话了,她叫我妈妈。
我说,你该叫我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