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音殿之内,皇上在殿中走了一圈,最终停在一幅画前。画中女子身披猩红斗篷,站在皑皑白雪之中,双手托着一只甜白瓷纯色细颈瓶,瓶中插着一枝花开正盛的红梅。女子正对着画外之人嫣然巧笑。
正自出神地欣赏着这幅白雪红梅美人图,皇上却突然听到外面传来阵阵喧哗。
萧意何人在此吵闹?
太监回皇上,是皇后娘娘在练箭。
敢在这种地方大肆喧闹,估计也只有那个女人了。皇上摇了摇头。
太监皇上,是否需要去阻止皇后娘娘?
萧意不必了。此处幽宫寂寞,添些笑语人声也好。
皇上说着,在桌旁坐下。这里虽已无人居住,却每日有人打扫,所以很干净。他回想起自己在东宫度过的将近十年光阴,竟然历历在目,每一个细节都记得清清楚楚。
阮朝颜这就是皇上住过的地方?
阮朝颜声音响起
丫鬟晴雅回娘娘,皇上尚为太子时,住的是端如殿,这里是静音殿,是宫人们的居所之一。董太后都曾居住于此。
阮朝颜听罢,把弓箭向旁边一递,宫人连忙接过去。她走到静音前,抬头看那匾上题字,显然不是出自某位疯狂而自恋的书法爱好者,倒像是皇上的笔迹,纵横超逸,不拘一格。
皇上抬手阻止了想要走出去的阿得公公。他坐在支开的窗前,安静地看阮朝颜。这女人一身劲装,头发简单地绾起,显得英姿飒爽;衣服紧贴身体,勾勒出全身的玲珑曲线,曼妙非常。她刚练过武,此时气息还有些不稳,面上晕开桃花瓣似的红霞,头上沁着细汗,正瞪大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盯着匾额出神。
萧意皇后看了这么久,可是不认识那几个字吗?
皇上坐在窗前,微微挑眉,打趣道。 阮朝颜这才发现他。此时午后的阳光照进窗户,洒在他的脸上,使他面色敛去平日的阴郁,显得温和沉静;眉目上挂了些许温柔,仿佛水墨点染出的画中人。
阮朝颜静音,静音,不就是安静之地吗?倒是非常适合皇上居住!
阮朝颜沉吟,突然一笑,她似笑非笑地看着皇上,皇上有一种淡淡的被讽刺了的感觉。
萧意呵呵,皇后倒是很有趣!可否与我出宫去围猎?
阮朝颜与皇上共去,倒是一番乐趣!
萧意好!皇上回去准备一下,一起去围猎!
阮朝颜嗯!
说完,阮朝颜拉着晴雅一路开心地回到了宫里。午时,皇上和文武百官的随驾浩浩荡荡地向着宫外移动。京城的百姓又有了热闹可以看。除了阮朝颜,贤妃、韩昭仪、温婕妤、王昭仪等,也跟着去了。其他几个女人勉勉强强能骑马,连弓都拉不开,去了也是去围观的。
皇帝的大小老婆们每人一辆马车,其中最豪华的那辆自然属于阮朝颜。阮朝颜坐在其中,掀了窗帘的一角,偷偷往外看,却没想到凡她车驾所到之处,街道两旁的人纷纷跪倒,满地黑压压的脑袋,好生无趣。
一柱香后,皇上众人倒了捕猎场地,这里已经有人在布置宴席,皇帝一声令下,已经准备好的酒菜纷纷端上来,天子和群臣们先要吃吃喝喝一顿,才有力气打猎。阮朝颜和皇上共同坐在上首,下面两旁坐的是几个妃子,再下首,才是群臣。
阮将军德高望重,自然坐于群臣之首,所以阮朝颜能清楚地看到他。再往人群里找找,能看到父亲
吃饱喝足之后,围猎开始。皇上并没有急着加入打猎的队伍,而是坐在看台上,看着场中一排骑着骏马的年轻人。他们都是官员子弟、权贵之后,是各个家族的未来,在这种重大场合,免不了一番较量。
看台下几个士兵举起号角,鼓起腮帮子狠命吹。角声落时,场中骏马奔腾,马蹄翻飞,向着前方的树林奔去,扬起一路黄尘。这队人马如一簇密集的闪电,挟着惊天撼地的雷声,迅速隐入林中。
韩贵妃等人看得一阵心惊肉跳。温柔婉转的小女子们,实在不曾见识过这种糙爷们儿式的动人心魄,而阮朝颜却是很激动。
皇上领着贤妃走下看台,阿德公公早让人牵来两匹马候着,一匹枣红色的高头大马给皇上,另一匹白色的小马是给阮朝颜的。阮朝颜妃今日穿了一身白底蓝纹的骑装,配这匹马,简直是不染尘埃的仙子,煞是好看。
阮朝颜皇上,您怎么还不上马?
阮朝颜被他看得一阵不好意思道,皇上闻言,翻身上马。两人一个白衣白马、一个黄衣红马,并驾而立,倒也登对得紧,十分引人注目。
突然,一道箭光闪过,直刺向阮朝颜。伺卫离得太远,来不及阻止,定睛看时,阮朝颜也已被突然而来的袭击吓得目瞪口呆,不敢妄动。
萧意没事吧!
阮朝颜没事!
原来是皇上发现阮朝颜身边有一只大黄蜂,怕她被咬,所以才射出一箭,吓得阮朝颜一跳。
阮朝颜尴尬的笑了笑,掉转马头,奔向林中。几个侍卫自动策马跟着她,一行人很快消失在皇上眼中。
阮朝颜的坐骑可是万里挑一的好马,脾气好脚力也好。她好久没骑马了,兴奋无比,不停地挥鞭子,它就撒开了腿狂奔,在树林里溜了一圈,就一不小心把侍卫们给溜丢了。
经过两片草原和三片树林之后,阮朝颜发现树木越来越密集,也越来越粗壮,不像是人工种的。繁密的树叶遮住阳光,使得这里阴暗、幽静。她搓了搓胳膊,有点冷。
她四下张望,没发现什么猎物。树上竟然连只贫嘴的鸟儿也无。 周围的空气仿佛在轻微地震动,脾性温顺的马不安地骚动起来。 她勒紧缰绳,安抚着身下的马,不让它乱动。她再次警觉地四下张望,视线中出现一抹棕红色。
阮朝颜难不成…迷路了…
突然,“啊呜——”低沉而饱含怒气的吼叫声响起,似乎大地都在跟着摇晃。阮朝颜终于明白这里为什么连只鸟毛都不见:一声震吼,百兽惊逃!
身下的马已经崩溃了,不要命似的狂奔,这种失控的马最容易摔死人。阮朝颜暗叫不好,来不及多想,迅速抽出长鞭一挥,钩住头顶一根横枝,纵身一跃跳开,下得马来。
马的奔跑惊动了老虎,它很快发现了阮朝颜。
阮朝颜…哦…
应该晚点再下马,刚才手上的反应太快了,根本没过脑子。 跟老虎对视的压力真的很大,她的手心全是汗水。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镇定下来,暗暗清点了一下身上的武器,弓箭、刀、长鞭、火铳……这些,应该能有几分胜算吧?
说实话,阮朝颜虽然叫打猎叫得欢,但在此之前,她猎杀过的最凶猛的动物是小白兔,所以现在她一下子正面遭遇百兽之王,即便胆子再大,也还是吓得两腿轻颤。
阮朝颜要不……跑?
阮朝颜能跑得过老虎嘛……
阮朝颜……爬树?
阮朝颜要是爬着爬着被它扑上来一口咬到屁股呢……
思考片刻,阮朝颜还是鼓足勇气,决定先发制人。她先把鸟嘴铳的火绳点好,放在脚边备用,然后抽出弓箭,瞄准——
虽然她在东宫外头练箭时一射一个准,但当时射的是固定靶,小太监们一个个即便吓得尿裤子也不敢动。可是现在不同了,对方可是老虎,是个身手敏捷有自主意识的移动靶,怎么会老老实实趴在那里等待被射呢。
老虎一掀身体,羽箭擦着它的脊背飞过去。其实叶她的箭术也没那么差,不得不说这老虎运气太好。又是一声怒吼,它发足奔向她。 距离越来越近,弓箭已经不顶用了。阮朝颜丢开弓,迅速抄起鸟铳,瞄准老虎毫不犹豫地扣动扳机。
这次还算幸运,它也躲了,但没躲开,被打中了前腿。 然而被打中之后,这头坚强的老虎连伤口都没舔一下,只不过略停了一停,便又奔了过来,腿上还冒着血。
阮朝颜靠!差一点!
阮朝颜恶狠狠盯着老虎,手里快速地装填箭,但老虎不给她机会,纵身一跃,扑向她。 她迅速向旁边一滚,躲开了。然而还没等她喘口气,老虎那粗大如钢鞭的尾巴突然甩过来,她没料到这老虎竟然如此狡猾,身体堪堪躲开,腿却避无可避,被那尾巴尖儿扫了一下,小腿上顿时传来一阵锥心的疼痛,骨头应该已经断了
老虎拧了一下身体,面向她。它前足压低,后腿渐渐蓄足力量。只要被它扑到,必死无疑。 她拖着伤腿,无法躲避。她摸向腰间,鞭子在这时候不管用,不过她还有刀。可是……刀呢?
阮朝颜……天要亡我啊!
死亡的恐惧爬上心头,阮朝颜全身冰凉,心脏几乎停止跳动。 老虎终于发力了,它纵身一跃,扑向她。
突然,“嗖”一声几支利箭飞来,射在老虎身上,大地上突然传来“嘚嘚嘚”的马蹄声,声音由远及近。
阮朝颜就这样死了…
看着眼前一动不动的老虎,阮朝颜脑海里一片空白,想着刚才一幕,心有余悸。
皇上骑在马上,面色阴沉如山雨欲来前的黑云,他只觉胸口堵着一口气,却是如何也发不出来,最终只得厉声斥责道
萧意胡闹!你不怕死吗?
萧意连朕都不敢贸然只身和老虎搏斗,你这个女人竟然……简直不知死活!
阮朝颜皇上,我的腿伤了!
阮朝颜躺在地上,疼得脸色发青,皇上深吸一口气,铁青着脸下了马,走过来查看了一番阮朝颜的伤势,确定除了腿之外,她并无别处受伤道
萧意死不了!
皇上目光沉郁,英俊的五官因怒气而略显扭曲,白皙的脸庞笼罩着一股青黑色,苍沉如崩塌的山峰。整个人给人一种强大的压迫感,让人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
阮朝颜从未见过这样的纪无咎,吓得心头一抖。 皇上命人找来树枝,然后亲自把叶蓁蓁的小腿简单地绑了一下。 做完这些,他拉着她的手,将她横抱起来。难得和她如此亲密,他生气之余心里又多多少少有些别扭。
阮朝颜咦,皇上,您的手怎么这么凉?
阮朝颜现在只想快些离开这个地方,所以也没觉得不好。她被皇上握着手,惊讶地说道,皇上没答话,他把她放到马上,接着自己也上来,将她圈入怀中。虽然独自一人完成这些动作比较吃力,但……毕竟是皇后,能不让别的男人碰,就不让吧。
阮朝颜皇上,您是不是很冷啊?
见皇上脸色依然没好,阮朝颜又问道。在她看来,这个问题应该是一种友好而体贴的问候,表达了她对他的关心与讨好。
萧意闭嘴!
碰了一鼻子灰,阮朝颜觉得莫名其妙。她小声自言自语道
阮朝颜又不是什么丢人的事,我也冷啊!
皇上听她如此说,第一反应是让周围的侍卫扒几件衣服给她披上。可她被咬是皇后,身上穿别的男人的衣服……成何体统。自己的衣服是龙甲,也不能给她穿。 他叹了口气,将阮朝颜搂得更紧一些。
帝后二人回到行宫时,已是傍晚,夕阳沉沉地垂下天幕,秋风裹着赤红的阳光,尚在大地上流连。纪无咎低头看阮朝颜,发现她竟然睡着了。
夕阳的红光打在她脸上,给她精致大气的五官镀上一层冶艳,秋风掀起她额角的碎发,痒得她皱了皱眉,不自觉地在他的胸前蹭了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