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快黑的时候,几声春雷轰隆在头顶滚过,不多时,瓢泼大雨哗啦啦地下了起来。这是开春以来最大的一场雨,雨幕腾起的细白水气在宫阙殿阁之间渺渺飘过,高高的弦歌台远远瞧去,仿若人间仙境。
朝颜还直挺挺跪在那里,瓢泼大雨将她衣裳头发浇得湿透,雷电交加,夜风渐急,早春三月的雨淋在身上仍是彻骨凉寒。
全身那样的冷,仿佛已冷到了骨子里,朝颜连发抖都不会了。她知道,自己一直都是嫉妒韩昭仪的,皇太后要杖责韩昭仪,她绝对可以做得到冷眼旁观。所谓的仁厚无私,她从来就不屑。可又是为什么,现在竟这样傻,为另一个女人求情,然后在这凄风苦雨下受罚?
丫鬟晴雅娘娘,晴雅陪你一起跪着
阮朝颜不!你走开,这是皇太后的惩罚,我不想连累你!
丫鬟晴雅可…娘娘,你这样如何受的了?我去找皇上让他为你向太后求情。
阮朝颜别…别去!
晴雅打着伞遮挡着跪在大雨中的阮朝颜,心急如火的不知道怎么办?眼泪汪汪的。
阮朝颜(心理话)其实,从开始到现在,那个名义上是她丈夫的男人给过她什么呢?他待她,仅有兄妹之谊,从无男女之情,夫妻之义。没有一个拥抱,一个亲吻,哪怕是一个承诺。何尝值得她为他衷情一生,付出一生,寂寞一生? 外人看来,她的确是高高在上的皇后,享万千尊荣于一身;她封后三年,虽有逢初一十五皇帝必宿在椒房殿的祖宗规矩,可又有谁知道,他待她虽好,却始终不曾有过亲密举动,她至今还是完璧之身?
阮朝颜呵呵,他可以喜欢任何女子,却唯独不会喜欢我!
阮朝颜突然大笑道,心里很无奈又很酸苦,就因为她是皇太后钦点的皇后人选,而并非他自己真心喜欢的。他用这样的方式来发泄自己的不满,对太后不满,对朝庭的不满,对祖制的不满。
丫鬟晴雅娘娘…晴雅去求太后开恩!
晴雅着急的说道,转身就走,突然一双冰冷的手拉住她衣裙。
阮朝颜别去!晴雅…
话音未落,耳边一阵嗡嗡作响,那风雨声似乎也跟着模糊起来,身子一阵冷,一阵热,眼前眩晕一阵过后,阮朝颜终究体力不支,倒在风雨中失去意识……
丫鬟晴雅呜呜!娘娘,快来人啊,娘娘晕倒了!
晴雅着急的弯下腰抱起躺在雨中的阮朝颜,心疼的大喊道。闻言,几个宫人疾步过来,搀扶着阮朝颜走去椒房殿,同时太医也赶了过来。
天色已全黑,弦歌台下的十里宫阙被无边无际的夜色吞没,除却几盏零零星星的灯火,那雨仍旧下着,天地间似乎只剩下雷声、风声、和这哗啦啦的雨声。
丫鬟晴雅太医,皇后娘娘她怎么样了?
晴雅着急的拽住了旁边的太医问道,太医眉头紧皱
太医晴雅姑娘,娘娘感染风寒,现在已脱离危险,一会就醒了。
丫鬟晴雅谢谢太医
太医点了点,行了礼便离开了。房间里只剩下晴雅和阮朝颜二人,周围鸦雀无声。
梦里,仿佛还是小时候住在边城的日子。那天刚刚升迁为骁骑将军的父亲带着一个陌生女人进门,女人手里还牵着一双年幼的儿女。母亲从最初的震惊无语,到最后的恍然绝望。夜里,父母在房里第一次激烈地争吵,她躲在角落,等到父亲沉着脸拂袖离开了,才敢跑出来。母亲眼中一片泪光,只将她紧紧抱在怀里
阮母阿落,幸好,幸好我还有你。
阮朝颜娘,你不要哭,我长大了一定会孝顺你
阮朝颜那时并不知道父母因何争吵,却也明白,一定是父亲做了令母亲伤心的事,只能笨拙地安慰道
阮母嗯,我的好落儿!
阮母紧紧抱着阮朝颜,心里五味杂陈。
母亲是出身高贵的贵族千金,而外祖父支持外甥六皇子夺嫡失败,一纸赦令被贬到淮阴任刺史。那时还只是淮阴一名守城卒的父亲机缘之下得到的外祖父赏识,靠着外祖从前在朝中的关系为他的仕途搭桥铺路,甚至还将唯一的女儿嫁给他,他方能在短短几年的时间里飞黄腾达。
记忆中,父母之间虽还不至海誓山盟,却也算相敬如宾。母亲文采风流,学识匪浅,并无寻常贵族小姐的跋扈娇蛮,默默听从家人的安排嫁给一个目不识丁的武夫。对丈夫无爱,却隐忍,认命地为他生儿育女,相夫教子,默默履行妻子的责任。
也正因为她的隐忍,丈夫犯了天下男人都会犯的错,始乱终弃,金屋藏娇,儿女绕膝时才向她坦诚真相。
想到这里,阮朝颜眼角两行清泪流出,她自己何尝不是和母亲一样呢?都是苦命的女人。
或许每个女子成长之中都注定要爱上一个人,去系住一份情,一份爱,再深陷其中。要么飞蛾扑火,要么沉沦。
阮朝颜咳咳!
丫鬟晴雅娘娘,你醒了!太好了!
旁边半睡半醒的晴雅听到突如其来的咳嗽声,便朝躺在床上阮朝颜看去问道
阮朝颜嗯!只是全身有些疼痛!
丫鬟晴雅娘娘,都是晴雅的错,没有照顾好你…还让你…呜呜
丫鬟晴雅请你痊愈了惩罚我吧!
晴雅自责的说道,眼泪汪汪的,惹得阮朝颜一脸苦笑。
阮朝颜傻丫头,我怎么会责怪你呢?我身边只有你了,再无她人?
丫鬟晴雅娘娘…
阮朝颜哽咽道,晴雅看出了阮朝颜心里的难受,到嘴边的话说不出来,只能一把抱住阮朝颜。
阮朝颜傻丫头!我饿了,去给我准备点膳食吧!
晴雅轻轻地松开抱着阮朝颜的手,摸了摸眼泪,也调整好心态点了点头,便吩咐其它宫人准备用膳。
丫鬟晴雅娘娘,下次,可不能这么傻了!明显人都知道,更深知太后的手腕,若现在他一意要与太后硬碰硬,最后都只有一败涂地。
丫鬟晴雅我不想你再次受到伤害,不然晴雅心里不安。
阮朝颜知道了!傻丫头!
阮朝颜若有所思道,又有那么一瞬间,朝颜释然了,今生今世,她是他的妻子,注定这一世都将随他。她不愿看到他蹙眉难过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