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火之。三大队

燃烧

二零零二年，九月二十一号。

他轴，出奇的轴。似乎身边的所有人都在劝他放弃，劝他重新开始。

程兵。你后悔过吗？这是我问他的第一个问题。他没有回答，他什么也没说，只给我一个背影。他似乎很匆忙。我没见过程兵，但我听说过。三大队的人，很多警校生都想当他的兵，想跟着他办大案。他不会管旁人说什么，只是一提到大案二字，他都会抬眸看看声音的来源。眉眼间也像是无声的说着什么。

等我真的见过程兵的时候，我所有的问题被噎在喉咙间。不管是在出事前还是他出来后，我的问题他几乎从来没有正面回答过，他每次都会看着我其实他想说什么，但他只是张张嘴，话语却被哽在喉间，目光却永远落在我的眼睛上，不一样的只是眉间的神色。由坚毅慢慢变为赔礼。

我没法共情他，我没有类似的经历，我甚至连警察都不是。他不是一个会争吵的人，至少他不会主动挑事，他也不会因为自己出众的能力而趾高气昂的指挥别人，但那种自豪的感觉还是会溢出显露在外。他得意时既不会止于现在脸上的表情又不会流露出什么，失意时的表情似乎也没什么变化。他好像就一直这么平淡，我没见过他崩溃的样子，可能，也止于我没见过而已。你已经不是警察了，至少这辈子不会再是来。这是我第一次在程兵眼里看到错愕。

二零零二年，九月二十四号。

张青良说这大案的背后有多少悲剧的发生，又有多少的人因此改变了命运。他程兵算一个，故意伤人，我只觉得可笑。可人们或许不会在意这当中的过程，他们认为结果才是最重要的。他们倒向舆论的一侧，把主创们推上风口浪尖。而真正的凶手正逍遥法外，躲在从中看着这发生一切。嘲笑，谩骂似乎也没那么重要，那么大个人像人间蒸发一样。做没有脚的鸟，被折断翅膀的鸟，怎么向着光飞去，想忘掉这一切，想一去不回头，从此，以后，从此，以后，从此，以后。

我是谁，我来自哪里，我又会到哪里。背包里装的是他的一生，是信仰。

你后悔吗？程兵。这是我第二次问他。我没抱有任何希望他能回答我，索性就随他便了。他眼中没了以前波澜，他眼底是一摊死水，平静的像是没有感情一样。他这次没有回头看我，他只留下一个背影，面对光的背影，停下脚步有千言万语却被憋在心里，向前走去，一步步的走着。他什么也没有守住，这是他刚面对新事物说的话。一声声的程兵队长是他存在过的痕迹。我想，他似乎被时间抛弃了。

他似乎被时间抛弃了。他似乎被时代遗弃了。他停滞不前了。他犹豫了，他感到悲伤了。他被时间抛弃了，他被时代遗弃了。污泥，血肉，天空。程兵的一生，他抛弃家庭，爱情，以至于生命。为了一个正义，为了她能入土为安。不找了，这或许是程兵这辈子唯一的谎言。他骨子里就是一警察，不管在哪里。没有道别，他就这么走着，一步一深一浅的走着。在人群中，在空气中。

爱人喲爱人。

故乡喲故乡。

程兵的故乡是南方，北方的冬天自是没见过，大雪纷飞，飘落在身上压得他喘不过气，身上的担子压得他似要快饿死的骆驼。他時常也在想，他的那些弟兄，回去的那些弟兄，他们是否快乐，是否幸福。我欠你们的。他只是悲伤，无尽的悲伤，苦涩感涌上心头，的确夜晚适合叙旧，无声的泪花。几度风雨几度春秋，风霜雪雨博激流。程兵没见过雪，一方面家在广东，一方面忙于案子，下雪了也不知道抬头看看。沈阳也不算北方，东北，地偏，天也冷，下雪是時常发生的事。有时候雪花一时半会也不会化开，就那么静静地依附在路边，静静地注视着人们。

他好像永远在向前走去，哪怕深知身后没有支援，他唯一信得过的就是警察。他真真切切的被时代所抛弃。全国各地已经联网，他的记忆似乎永远停留在二零零二年的那天晚上。我要走穿这条命去看雪兰花。程兵，你后悔吗？这是我第三次问他，我准备离开。三大队回来了，三大队任务完成了，她终于不用躺在冰冷的冷库里。他还是什么也没说，但眼中是止不住的喜悦，他其实早就回答过我了，在点点滴滴里回答着我，我程兵，从来就没有后悔过。或许他想过放弃，世界上不少这一个正义，可谁愿浮生解一梦。

山高人为峰，却话对黎明。

他走，向着阳光走去。走吧，走吧，十二年来他没有好好的看过着世界，我走过道对面，程兵他没有向前再走了，他止步不前。他笑了，笑的释然。人流，车流匆匆，我很怕车流一过他也随风而逝，他或许从来没有存在过，或许这只是我临死前的一个想象，我看着程兵，我也笑了，可是热流流过我的双眼。他没有消失，他就站在那里。

他就站在那里。

程兵，活生生的一个人，他就站在那里。他是真真切切的程兵。我们需要这样的人。程兵，一支白蜡烛，笔挺柔韧，燃烧，烧的周围的空气都跟着滚烫。它燃烧成了一滩乳白色的蜡泪，凝固而又融化，静静的伏在桌子上，肩上驮着时光。

我说，你后悔吗，程兵。

他还是什么也没有说，只是奔向大海，不停地向我招手。

后来，我再也没见过程兵，他似乎是离开北方了，而至于以后的事，就交给那时的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