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界·月蚀城·圣殿』
江琅一边百无聊赖地用法术摆弄着面前的高脚杯,一边随意地环顾着四周。虽然脸上仍挂着不失礼貌的微笑,却也只是随意地以语焉不详的语气词应付周围世家小姐们此起彼伏阿谀声。
她非常清楚,这些看似热切真挚的问候,背后是由无数个谎言与算计所编织而成的。在每一次推杯换盏中所展露给对方的笑颜,也不过是为了包装自我中所不可或缺的假面具罢了。她厌恶这种虚伪,心头每每浮现出这种情绪时,她总是不由自主地痛恨过去向这种恶心氛围妥协的自己。
不同于虎族和狮族,狼的雌雄个体差异并不明显,因此即使在一定程度上存在性别歧视,母狼也仍然具有从政参军的资格。虽说她的弟弟在法术上强她一头,但习武格斗方面,她无疑更胜一筹——这些都是她父亲曾对她寄予厚望的原因。
江氏从不费心思在无用之人身上。而这点在她父亲身上,更是被发挥得淋漓尽致。
她直到二十岁才觉醒第一元素——而普通的小狼大多五岁就能觉醒。因此,她的父亲一度对她视若无睹。但在意识到了她在习武方面的优渥天赋后,她重新赢得了父亲的关注。对在此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她欣喜若狂,甚至为了回应父亲的期许,强迫着自己投入到了她完全不感兴趣的领域中。其中包括冗长枯燥的兵书学习,日复一日的习武操练,以及与世家大族的必要交涉。
而改变一切的伊始,是她在魔国游历时,偶然遇见的那个孩子。
小狼教给了她很多。
那也是控制完美木的丝线趋于断裂的伊始。随着时间的推移,提线逐根崩解。质疑取代了无条件的信任,反抗开始代替盲目的顺从。
也不知道那孩子现在怎么样了。或许,该找个机会再去看看她。
思绪至此,江琅脸上疏离化开了少许,柔和了嘴角稍显冷硬的线条。
不过,说到小狼……
江琅视线微抬,看向了角落里遭受“冷遇”却又不显落寞的小黑狼,浅沧。至少这孩子是这么自称的。
这种冷遇是“应当”的——在外人看来,理应如此。
关于浅沧的养母微雪,由于江琅那时尚未出生,因此很多事情都只是道听途说——在先王病逝之后,王位交付给了他的准女婿金亦枫。但在此后不久,微雪就被扣上了叛国弑君的罪名,被送上风口浪尖的她险些要被送上断头台。最后,好在她有着先王王女与永昼郡郡主的双重身份,才得以免除死罪。
可惜的是,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微雪最终被下放到封地,禁足五十年;而原先与金亦枫的一纸婚约也被在众臣的力荐下被宣告废除。金亦枫也转而将首相的女儿立为王后。
微雪的身份本就敏感,再加上这小妮子跟微雪压根没有血缘关系,自然也没人愿意凑近与之攀谈。不过后者似乎也乐得这份清静,端着茶水自斟自饮,举手投足间也并无被忽视的不快。就这点而言,她很欣赏她。不过,这也并不是她主动接近对方的唯一原因。
按浅沧自己的话说,她一直是生活在灰色地带的野崽子,直到十岁那年才被微雪捡了回去。虽说浅沧平日确实随性,但举手投足间的细节却不像是蛮狼出身,倒更像是个天生的贵族。幽蓝的眸始终犹若封冻的池水,其间投射出的冰冷与疏离足以令人退却,也自然无人愿意深究冰层下方的幽深中究竟埋藏了些什么不为人知的心绪与过往。
令旁人避舍三分的理由,恰好是牵动她好奇心的绳索。让她本能地想要去探寻。
你,到底是谁呢?
……
许是江琅思考得过于专注了,长时间的愣神让身边的人不约而同地投来了疑惑的视线。直到有人出声唤她的名字,她才回过神来。
罢了,日子还长。她有的是时间去深挖那点不为人知的辛秘。
至于当下?
江琅莞尔一笑。为聊表歉意,她举起了面前高脚杯,在周围狼的吆喝声中,将杯中的果酒一饮而尽。
还是先好好享受这场盛宴吧。
-
『御幽森林·边缘地带』
御幽森林坐落于圣界与魔国之间,大片的幽灵木构成的林带像是覆上一层蓝光的蜿蜒黑龙,将两国边境大致隔了个七七八八。
关于两国均不将这大片领土划进自己的领土范围的原因,民间众说纷纭。但最广为流传的说法——御幽森林是镇压厉鬼的地方,亡气过重,一旦有哪一方敢将其纳入领土范围内,必然会折损国运,招致天灾。
蓝啸武将出身,戎马半生有余,从不信鬼神之说,对这种怪力乱神的说法自然也是嗤之以鼻。他再清楚不过,这不过是两国初代君王谋求短暂和平的手段之一。
适时,狼族陷入混乱已有百来载,于圣,魔两方势力为主的多方联合下,才共同终结了狼族的黑暗时代。
然而,旧王亡矣,能被高呼“永世”的新王,却又不知该花落谁家了。毕竟若论贡献,谁也不比谁低到哪去。抛开在虎视眈眈的大小氏族不谈,两大势力均为一方霸主,谁又会真的心悦诚服地甘屈于对方膝下?
就在人心惶惶,担忧着新一轮争夺战又要开始时,多方势力却不约而同地宣布停战。最终,在历时七日的商讨后,《和平协议》签订。四国与各个氏族的领土范围被正式划定,各个势力纷纷进入休养生息的阶段。
说回御幽森林——两国自然是都不愿意放弃这一大块肥肉,也不会乐意将其拱手让人。争论到了最后,索性让它成为一块“无主之地”:即可作为缓冲地带,一定程度上减少边境冲突;又能保证自己吃不到的肉绝不会落到对手手里。
这是一步和棋。
至于这棋孰好孰坏,他无意深究。反正,对于蓝啸个人来说,这无疑是有利的。
他现在的身份早已不适合轻易在圣界抛头露面,因此,御幽森林就成了郡主府以外的唯一去处。反正无论官方或民间,都鲜少踏足于此。在这里,他也乐得这一份来之不易的清净。
好在今日天公作美,清风在大多数时候是和缓的,既沁人心脾,使人心情愉悦;又吹不散聚拢的浓云,将炽热的阳光挡回去了泰半的同时,又没有要下雨的迹象。这让气温得以维持在一个恰到好处的舒适区间。是个好日子。蓝啸想。
他就这么半倚着石台,一面欣赏着幽灵木的枝叶随风婆娑摇曳,感受着风拂过皮毛的丝丝凉意;一面操纵着法术,娴熟地烫杯,置茶,冲泡,分茶。动作一气呵成,毫不拖泥带水,显然也是老手了。
“要来点吗?”蓝啸没有回头。早在上空刮起了一阵不同寻常的风时,他就觉察到了来者的身份。
“可以。”
微雪轻吁一声,在她身侧,生有双翼的巨大羽蛇嘶嘶应和着,顺从地盘在角落一隅。但羽蛇却并未就此安分下来,那双铜铃般的眼中难掩激动,好奇地四处打量着。
“好久没看你带腾雾出门了,看得出来,她挺高兴的。”蓝啸扭过头,和羽蛇四目相对。想了想,他还是伸向腰间的行囊,随手丢了块肉干过去。羽蛇精确地在半空中将肉叼住,三两下吞入腹中后,还不忘感激地朝他晃了晃脑袋,“无事不登三宝殿。所以,你来找我做什么?”他重新面向石台,将其中一只茶杯推向了微雪,“关于啸月的事?”
“你知道规矩。”茶杯滞在半空片刻便被敲回原位。微雪压下眉峰,“别在公共场合下提到她的名字。”
相对于微雪的不满,蓝啸倒显得格外轻松。他无所谓地笑了笑,“别紧张,这附近没有别人。我还以为你对我的洞察力是有了解的。”
“无论如何,防着点终归是好事。”微雪的脸色并没有缓和多少。半晌,她妥协似的轻抿了一口茶水,“不过,差不多吧,确实跟她有些关系。”
“知道亡夜吗?”
“嗯?”
蓝啸蹙眉沉思了片刻,“这个姓氏……嗯……是她家族的人吗?”他对魔国了解甚少,认识的人基本仅限于战场上交过手,或比较出名的那几位。凭着仅存的记忆,他不确定地问道,“她叔叔的孩子?”
“对。”微雪轻叹一声,“二十年前那件事过后,她叔叔子夜被软禁在魔宫内,堂弟亡夜的行动也处处受限,不让他修法习武。直到三个月前,亡夜被伤痕送到了前线,美其名曰为督军。”
“前线?他连三十岁都不到!”
把一个常年养尊处优的贵族少年送上前线,这件事的荒唐程度让蓝啸都诧异地挑起眉梢,“魔狼王终于疯了?”
微雪嗤笑着摇了摇头,“他本来就是个不折不扣的疯子。”冒着背上骂名的风险,弑父杀母,追杀胞妹,就为了提前拿到并坐稳本就属于他的王位。这不是疯子是什么?“更何况,他压根就不在乎那点恶名。甚至能借此扫除潜藏的威胁之一,又何乐而不为呢?”
蓝啸知道微雪不会无端提及这些。和她关系好的是封玉本人,这些好感并没有爱屋及乌到封玉的夫家上。因此,她也从不留意月夜氏的那些八卦秘闻。即使在封玉出事之后,啸月承得了这些好感,微雪也不曾对啸月那些尚存于世的亲人有过半点关注。
除非有什么和亡夜相关的事会影响到啸月。
他的脑子转得飞快,结合近来发生的时事以及对啸月的了解,他很快就意识到了微雪要说的事是什么。
“你别告诉我,金亦濂带回来的俘虏中……”
话语戛然而止,他已经不需要再问下去了。
微雪的表情已经给了他答案。
天边依旧浓云翻涌,惠风和畅,但蓝啸却不再觉得这是个好天气了。在这微不可查却又不同寻常的风声中,他嗅到了风雨欲来的气息。
这足以让他感到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