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春三月，正是草长莺飞的好时节。
冬天的寒意尚未褪去，晨起时还是春寒料峭，方至正午，阳光暖洋洋地透过窗棂照进来，暖意让祀滢止不住地犯困，鸦羽似的睫羽如蝶翼翩跹，在眼下的投影忽长忽短。露出的半截玉藕似的胳膊怎么也撑不住额头，鬓边簪着的流苏步摇也随着动作磕碰出清脆的声响，摇摇欲坠。
谢危握着书卷正在讲解，抬眸间目光正正好落在窗边困得不行的少女，目光一沉收了声，朝着她的方向不紧不慢地走了过去。
旁边的燕临见此忙立了书挡住自己轻轻地唤着祀滢：“绥绥，绥绥。”
燕临感觉身旁倏地一暗，目光从书上移开，就瞧见谢危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书案旁边，似笑非笑地看着祀滢。
谢危身量高，迎着光往那一站，投下来的影子就挡住了外面投过来的暖意，方才还在止不住犯瞌睡的祀滢如小猫被踩了尾巴一般惊醒，身子骨一下坐的板正，燕临不忍再看，正想着如何为祀滢求情，谢危却先他一步开了口。
“殿下睡得可好？”
谢危负手而立，目光淡淡地扫过去，方瞌睡醒的祀滢经那一番小动作一侧鬓边的碎发都被倒腾的打着卷散开来，像是睡得四仰八叉的幼猫一身软毛凌乱得很。
他的声音听不出喜怒，但是祀滢已经被吓得瞌睡全都散了个干干净净。
昨个儿她好不容易在太后那撒娇磨了个住在宫外姜府的机会，燕临又不知道从哪寻来的果酒，和姜雪宁，沈玠喝得酩酊大醉，几人不知今夕何夕醉至今晨，若不是一旁的姜雪宁突然惊醒，几人压根想不起来今天谢危在文华殿开日讲，几人慌慌张张地赶到时，日讲已经开始有一会儿了，沈玠和燕临身先士卒顶着压力抱拳鞠躬：“学生来迟，还请先生责罚。”
“学生来迟，还请先生责罚。”祀滢上前一步，垂眸作揖。谢危一手握着书卷，目光落在祀滢身上，眸色微沉，说出来的话却是宽宥的很：“谢某前些日子未提及今日有琴课，不怪你们，是谢某疏忽。”
几人松了口气走进殿内寻座位坐下，祀滢却在行礼时注意到了谢危微妙的神情，即便是后头谢危体贴地将罪责全揽了去，她的心里依旧是如鼓点一般愈发猛烈跳动。现在竟然又在谢危课上睡着了.......
她闭了闭眼，而后视死如归般站了起来，垂头看着书本：“先生，学生错了，学生不该在先生课上瞌睡，还请先生惩罚。”
祀滢尽力稳着嗓音，但细细听还能听出来她的声音有些颤抖，尤其是说到“惩罚”二字时，尾音险些收不住。
谢危怎能不察，只是没想到祀滢认错态度不是一般的好，迟到，课上睡觉，哪一点都妥妥踩在谢危的雷点上，见此情景谢危意味不明地低低轻笑一声，依旧是和煦的态度：“殿下认错态度不错，只是为何不抬头看着谢某，倒显得殿下不太真诚了。”
祀滢何尝不想抬头，只不过她方才被惊得拧了脖子，现下觉得脖子一动就疼得不行，更别提抬着头看谢危了。
但是谢危都这么说了，她也不能再这么低着头，只能忍着疼缓缓抬起头，不适感让她眼角都红了起来，抹了胭脂一般，声音更像是咬着牙从嗓子眼里头发出来一样：“学生不敢。”
“念殿下是头次，将今日讲的文章抄录一遍外添上词意句意即可。”
谢危见祀滢抬头时有些僵硬的动作，也没再说些什么为难的话，他这个关门弟子一向乖觉的很，平时见了他就和见了老虎一样，若是失了分寸把人实实在在吓到了以后可就不好哄回来了。
祀滢松了一口气，应声坐了下来，一旁一直拎着心的燕临也是悬着的石头落了下来，小声宽慰：“谢先生一向脾气好，绥绥你平日里也是勤奋，不必为此记挂于心。”
祀滢不知道该作何表情，又怕谢危再次注意到她，面上只得勉强扯出一缕甜笑，说的话却是苦的很：“希望如此吧，我真是怕得很这位先生。”
后半堂讲课祀滢认认真真地听讲，不敢有半分走神，好不容易才熬到谢危放了书，说了散课。一群祀滢叫不出名的同窗勋贵子弟围了上来，对她好一顿嘘寒问暖。
祀滢的父亲是先皇的同胞亲弟弟懿安王，母亲是如今户部侍郎的表妹，只可惜懿安王为国捐躯战死沙场，王妃也因此落下了病根不久就撒手人寰。虽然祀滢痛失双亲，却在三年前被太后亲诏接回宫中，得其宠爱非常，圣上更是封了她为懿安公主，此等殊荣加身，莫说世家小姐都争着与她交好，不少权贵子弟也都蠢蠢欲动。
偏生有几个人在那泼脏水，说燕临的不是：“燕世子自个儿不学无术就罢了，还拖累临淄王和公主殿下，真不知是何居心啊。”
燕临闻言倒是没什么反应，他对这些恶言恶语早就养成了一边耳朵进一边耳朵出的习惯，说实话他觉得这群人挺无聊的，说来说去也就那几句说辞。
“我竟不知什么时候随便什么人都可以编排责备世子了，那照这般下去，应该很快连本宫这个公主也可以随意指责了吧。”
方才眼皮微阖的祀滢不知何时已然睁了眼，手腕撑着下巴微微歪着头看着他们，平平淡淡的一句话却透露出些上位者的气势来。
祀滢平日里总是一副温温柔柔的样子，让这些人觉得她好交与，头回见此阵仗的那些公子脸上都挂不住笑，脸色透露出几分苍白。
沈玠知晓祀滢这样便是动了怒了，话里头便也透着逐客之意：“既然已经下课了，诸位请便吧。”
一群人面面相觑，怕再得罪了他们，只得慌乱作鸟兽散。
燕临离了自己的位置，起身坐在了祀滢的面前，伏在桌案上抬眼看她，祀滢一边的鬓角经了课上一翻动作碎发打着卷缠在一起，脸上方才熟睡泛着的红晕还未散去，看起来比平时更加柔软，不知道捏上去什么感觉。
沈玠见祀滢一直焉焉的没什么精神，关切道：“绥绥，你怎么了？是不是昨日酒劲儿上来没睡好？”
“还不是燕临一直说那个果酒酒劲不大，结果喝完了以后头疼了一宿......”
原本有些发热的脸边肉被带着凉意的指尖轻轻捏了一下，祀滢被这猝不及防的动作惊到了，眼睛微微睁大，圆圆的倒真像是一只受了惊吓的猫儿。
“你做什么捏我的脸？”
祀滢皱了下眉头伸手就要去拍燕临的手背，燕临动作顿在了半空，而后不自然地将手收了回来，有些尴尬地轻咳一声：“还挺软乎。”
“男女授受不亲。”少女突然正了神色，淡淡地道出这句话。燕临愣了一下，而后才反应过来，原来祀滢早就不是记忆里面那个可以随意捏脸抱抱的小豆丁了。
沈玠也像是才反应过来，难得沉默了片刻。
“做什么这幅表情？”祀滢收了严肃，眉眼弯弯看着燕临。
“逗你玩的。”
少女垂头浅笑，半边脸被透过来的阳光勾起朦胧的金边，额间的红色一点让其如神祇一般，她就那么与趴在桌上的少年抬眼对视，好一幅绮丽画卷。
谢危在听刀琴汇报时，一抬眼就看见这幅情景，少女的笑如一根锋利的针扎在心上，他眼底的暗色翻涌成墨，握着书卷的指节都用力到发白。
“大人，大人？”
谢危回过神，微沉的目光依旧停留在祀滢身上，他喉咙上下滚动了一下，沉声吩咐：“你先去寻，寻到了再来汇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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