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隆十五年,伴着一场来得措手不及的大雪,皇帝的旧疾复发。
太医院的御医挨个排队为那九五之尊的人诊治,昼夜不停的围着皇帝打转,各种人参鹿茸、天山雪莲什么的珍惜药物流水似的往宫里送,却都不见人好转。
气数已尽了啊……
在天衡象征着不祥的黑鸦在宫墙上落下,乌溜溜的眼珠转动了几下,像是在等待谁的指示。
“怎么做事的!那种晦气东西也能放进来!”皇帝身边伺候多年的老太监尖声叫道:“还不快赶出去。”
那黑鸦见宫人驱逐过来,非但不害怕,反而敞开嘶哑的嗓子叫了两声。
都说“黑鸦叫,当报丧,鬼门开,应戴孝。”皇帝自打病倒以来,便比以往更疯狂相信着这些虚假的传言,甚至会因为一个不知底细的道人的一句话,随意的杖杀臣子或是宫人。
现今这朝堂宫廷人人自危,谁敢惹皇帝不高兴?
或许有。
这黑鸦可不是什么野物,是有人专程训练过、并遣至宫内来的。
意识到这一点的宫人脊背上瞬间爬上一层冷汗,他们小心翼翼的听着寝房内的动静。
华贵的房里静悄悄的,没有一丝声音,他们松了一口气,在庆幸自己逃过了灭顶之灾。
可事实真的如此吗?
宫墙上,一声尖利的啸叫——黑鸦展开双翼,直直的朝他们铺将下来。
那是一只“诡鸦”!
一个宫人待要跑,却已然来不及了。
诡鸦的羽毛间藏着美丽而致命的粉末,它拍拍翅膀,幽香的泛着璘光的粉末扑簌簌的掉落。
在最后一刻,他们只来得及看见一个裹着黑斗篷的人影向这里走过来。
严严实实的遮盖下只露出了一双暗红的眼睛——竟是位皇室宗亲!
值守的宫人和侍卫全部倒地,那人此刻出入寝宫便若无人之境。
他阔步朝病榻上的皇帝走去,顺手摘下了覆在脸上的假面。
“许久不见啊,父皇。”
皇帝一幅半死不活的样子,眼珠浑浊,他盯着来人看了好一阵,才嘶哑道:“你是……安承瑾……那个妖女的孽种……”
安承瑾不否认他说的话,只是淡淡的接了一句:“我娘是妖女,我是贱种,那您呢?”
好看的杏眼中盛了戏谑:“和妖女相交的怪物么?”
皇帝不剩几口气了,他咬牙:“天衡的江山给谁都不会轮到你。”
少年笑了,但眸中却是冷的:“我说要和那个蠢货抢了吗?”
“那你……”
“我是来送你上路的,父皇。”安承瑾似是漫不经心,指尖一点,推翻了一盏烧的正旺的油灯:“我要他双手把这天下捧到我跟前来。”
“不可能!”病重的皇帝忽的暴怒,他的眼里爬满血丝,神色狰狞:“明儿是平庸了些!可还有秦王在!绝不……”
“绝不会怎样?”安承瑾抬手,不仅是那诡鸦,还有一只苍鹰落在了他肩上。
那只苍鹰的到来浇灭了皇帝的怒火,他不可置信的喃喃道:“怎么可能……秦王怎么会站在你这边……”
火舌贪婪的舔食着飘飞的床帐,安承瑾行了个不那么标准的中原礼,退出寝宫的同时打翻了沿途所有的灯火。
“您看,我就说我是来送您上路的嘛。”
年轻的皇子愉悦的眯了眯眼睛,轻笑一声,翻身上了房檐。
一夜之间,局势发生巨变。
先帝寝宫失火,所有伺候宫人包括先帝本人死于火海。
一件相当蹊跷的事,最后却不了了之。原因无他,朝堂上个个都心怀鬼胎,人精们各有各的算盘,都有想谋求的利益,至于先帝——那位糊涂了一生的帝王到底死于意外还是谋杀,似乎并没有什么人关心了。
新登基的皇帝,是大皇子。一个不算优秀,但也无过的皇子。
安承瑾冷眼看向旁边抱着马刀一脸悠闲的秦王,道:“今天怎么没带那只扁毛鸟?”
“哈,它这是偷了你多少兔子?能被殿下这样称呼也是它的福气了。”萧逢瑜随手把刀挂在身旁,爽朗道:“无妨,一切损失由臣赔偿。”
在旁人看来冷冰冰的秦王轻笑一声,丹凤眼微微眯起,笑得恣意。抬手冒犯的捏了捏安承瑾的耳垂:“三殿下还是跟个狐狸一样,把谁都算进去了。”
“干什么!”安承瑾一把拍开他的手,好看的眼睛瞪着他:“不要在这种地方动手动脚!再怎么说……我也是个皇子!”
他眼中有一丝落寞一闪而过,被萧逢瑜敏感的捕捉到了。
是啊,再怎么算计,再怎么少年老成也只是个十来岁的孩子。萧逢瑜虽说被他爹捧着长大,却也知道皇室争斗之狠厉,安承瑾这幅样子不正是被逼出来的么?
“臣说过,会永远站在殿下身后,不用担心。”萧逢瑜在他脑袋上揉了一把,示意安承瑾放松。
安承瑾目光放空,他看的方向是他母族的故土——西南连绵的山脉,就算遥远的北方也能隐隐的看见青绿。
萧逢瑜仿佛看见了他心底的想法”“想家了?”
“嗯……”安承瑾的眼神此时看起来有些柔和,也只有在这种时候,他才真的像个少年人,
半晌,他收回看向远处的目光,神情再次变得淡然冷漠:“三个月后,在淮王府见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