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后,十生微果然和燕无归置气,带着买来的大鱼大肉,头也不回的出门了。
燕无归拉住她:“去哪?”
“找白雪。”
燕无归也不知道怎么哄她,明知她不想跟方承意过多接触,他还是因为一己私心接了下来。
十生微见他不说话,也没做阻拦,甩手就离开了。
已是深夜,河坊街人依旧很多,像是一座不夜城,没有人在意他人的失踪。
十生微来到街后树林,喊了一转,没想到阿呜阿嗷也在,三头狼正在隐秘的树林里快活的打滚。
“加餐啦!”
十生微扬了手中的肉块,三只狼惊呼,将她围了个严实,大快朵颐。
阿嗷在十生微肩膀旁边嗅来嗅去,有些不好意思的靠在她肩上,十生微咧嘴一笑:“都快好了,你可真是个彪悍媳妇。”
燕无归就站在离她不远处,那么晚放她一个人出来铁定不放心,看着看着,不远处就有了几个修长的影子————
“哥几个今天收获怎么样?”
“嗐,别提了,这人都被搜刮完了,哪还有啊。”
另一个人怒道:“就是,来的时候说得好好的美差,没想到干的是人家剩下的活计。”
十生微耳尖,三头狼已经竖起了耳朵,发出捕猎的呜咽声,十生微被他们紧紧地环绕在中间。
燕无归眼神犀利如鹰,仿佛能够洞察世间一切的虚伪与真实。
他运用轻功熟练落到了十生微身旁:“别出声。”
十生微后怕,手心里都是冷汗。
经过姜闽一事后,她遇到陌生男子都会警惕几分,燕无归的到来无疑是让她吃了一颗定心丸。
她抱住燕无归的手,整个人缩进怀里,燕无归握住流云佩剑,准备随时出击,两人就这样静听着。
“你现在那边有几个?”
“七八个吧。”
“出发时间呢?”
“约好两日后抱朴道院的佛山西口驿站。”
树叶零碎的声音越来越近,那几个人的声音由远及近,十生微的心悬到了嗓子眼,在燕无归怀里埋的更深了。
“就在这吧,快,上完回去了。”
燕无归手放松了些,三头狼也趴了下来。
虚惊一场,原来是出来方便,不过听他们的话,跟矿场失踪案铁定脱不了干系,这一晚上他们又得知了一些重要信息。
看来十生微和燕无归还真是天选查案人,京妙仪选人还蛮有眼光,真是什么事都会被他俩碰到。
十生微过了很一会才缓过来:“这,他们这算是同流合污?”
燕无归慢慢抚着她后背:“当然。”
“明天一早我们就去告诉妙仪。”
燕无归扶着她站起来,没想到被一吓,十生微吓得双腿发软,她起都起不来。
刚才那一刹,她满脑子都是绯云谷惊魂一夜,姜闽如何将她挟持,她当时受到了多大的惊吓,现在也是如此。
“抱我,站不起来了。”
十生微伸出两只手,索性在原地不动了:“我害怕。”
燕无归自知理亏,蹲下去将她零乱的发丝捋到耳后:“不生气了?”
“看在你一路护送我的份上,原谅你。”
“好。”
十生微如愿被他抱了起来,她时而偷偷暼向燕无归,时而慌忙低下头去,像是在逃避什么。
“闷葫芦,你不是会飞吗,你带我飞回去吧。”
这于他来说不是什么难事:“抱稳我。”
十生微临走前还不忘嘱咐阿呜阿嗷:“你们俩照顾好白雪啊!”
夜幕降临,华灯初上,微风徐徐,不时扫过二人脸颊。
夜色中的西湖,犹如一位蒙上面纱的仙子,那些错落有致的亭台楼阁,在彩光的点缀下,由大变小,人群变得了如尘埃,十生微伸出手指数着。
江面上行驶着无数的船只,像一条光带穿梭于西湖之间,三潭印月在满湖荷花的包裹中,似三颗璀璨明珠镶在西湖的心脏。
眼前光景变化很快,十生微兴奋的很:“早知道你有这个绝技,我天天让你带我飞。”
“你想,我就带你,天天看。”
果然,天一亮,方承意的马车队准时到了客栈门前。
十生微这一晚上睡得不安稳,听到马车声,直溜的就起来了。
京妙仪还是放心不下他们,亲自从方府来到了客栈。
“丝芜姑娘昨夜没休息好吗?”
十生微摸了摸自己的黑眼圈:“那么明显啊?”
京妙仪担忧:“是出了什么事吗?”
十生微叹了口气:“一会去到了细说。”
燕无归在十生微下楼后便醒了,往窗外一看,十生微和京妙仪俩聊的热火朝天。
方承意为他们准备了丰盛的早餐,还没露面,京妙仪就招呼他们坐下:“稍等,侯爷昨日连夜派人去走访情况,一直忙到很晚,现在才起身。”
十生微自然不敢催的:“对了,你们怎么也来杭州了?”
“我们本来是在杭州查安南侯府一案。磁州一事,是圣上临时加派给侯爷的任务,这边还有些事没有善后,我们忙完磁州一事,便快马加鞭回来了。”
十生微想到昨天他们畅饮‘千金奴’,便问道:“那看来是结束了吧?”
京妙仪指着面前的小盅煨莲藕,示意十生微一定要尝尝:“侯爷本该回汴京准备婚事,是我……”
十生微刚吃了一块藕,京妙仪一提起方承意,藕便卡在了喉咙里:“咳咳……”
“丝芜姑娘慢点吃!”
十生微脸憎的通红,“没,我没事。”
方承意头天喝了些酒,现下拖着疲惫的身体和昏沉的头脑出来了:“有消息。”
他身后还跟着昨日一起出去打探消息的探子,来人是一个高大威武的男子,黝黑的皮肤,肌肉线条流畅而有力。
宋尧的语气很是担忧:“侯爷,据我们昨天派出去的密探回报,整个杭州去城西矿场做工的人不在少数。”
方承意道:“多少?”
“快上千。”
京妙仪不敢信:“单是昨晚的走访?”
宋尧默认:“是的,而且他们找的人家多是贫苦,男子是整个家里的顶梁柱,许多人家都有年幼的孩子要养活,有的上有老下有小,光是听到矿场有活,多的都没问,就跟着去了。”
方承意又问:“那他们集合地点在哪?”
宋尧犯难,将杭州具体地图摊开:“这就是最奇怪之处,他们集合点不在一个地方,而是根据各处地点不同,约在各地隐蔽小驿站统一出发,且一定不过第二天。只要是当日得到的消息,第二日天还没亮就出发了。”
京妙仪接过宋尧的地图:“城西矿场离抱朴道院是最近的,若是他们寻找的人家在最远的雷峰塔,凌晨出发也罢。为什么离得那么近,还要出发那么早?”
方承意呵了一声:“不过是掩人耳目的把戏。”
宋尧接到:“我们已经派人去查具体前往矿山的路了,大概今天会有消息。”
十生微虽然动着嘴,脑子一点没停,一下子消失那么多人绝对不是偶然,不知道这次又要面对什么难题。
“侯爷,妙仪,昨日我去喂狼时,遇到了一些事。”
十生微没有隐瞒,全盘托出。
京妙仪眼里亮了起来:“那就是说…守株待兔?”
方承意再三确认:“确定?”
“确定,”十生微把燕无归拉过来,“他也在,也能作证。”
燕无归侧眸盯着十生微看,悄悄嗯的一句,往她碗里又放了一块藕。
“宋尧,立刻加派人手守住抱朴道院!”
“是,侯爷。”
方承意草草对付了几口,宋尧派出去的密探接二连三的回来,只说了一句请自便,就跟着宋尧去了。
十生微看着着方承意的背影道:“侯爷对你蛮上心的。”
京妙仪苦笑了一番,淡淡的眼眸浸染了霜雪般的哀伤,很快就将话题岔了过去。
“世间之事,都是缘分。”
京妙仪用羡煞旁人的目光看着两人,十生微被他看的不太好意思,刚想说点什么缓和气氛,门口又进来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
“京姑娘,有秘事相告。”
来人只向京妙仪出示了一张纸条,她脸色微变,略带歉意起身:“丝芜姑娘,燕公子,我这里要替侯爷处理一些事,府中你们自行。”
眼看事态紧急,十生微点了点头,拉着燕无归便出门了。
“姑娘,这已经是圣上的第三封加急信了。”
京妙仪不用看也知道,那信里写的什么,无非就是让方承意加快回汴京的速度。
京妙仪将信摊开:“侯爷那边,怎么样?”
“侯爷聪慧过人,圣上来的第一封信时,这其中的用意就……”
那人忽然停了下来。
京妙仪无奈摊手:“果然是侯爷所想?”
“如今朝廷溃散,正值用人之际。安南侯府一案牵扯到朝廷多方势力,此案确实只有侯爷能够镇得住。可按照以往侯爷办案情况来看,圣上定不会多加干涉……这一次,实属反常。”
京妙仪赞同:“没错。且信中原本只字未提,只求回宫。今天这封信,竟是让侯爷……回去准备成亲。”
那人摸着下巴思考:“杭州果真,是如坊间传言这般?”
京妙仪不语,俏丽的脸庞上鲜少出现愁容。
江湖诡谲纷争从来都无休无止,这些纷争早晚会渗入朝廷,方承意哪边都不站,只为国之太平,拯救苍生。
是因为他心如明镜,却一直不曾向京妙仪吐露。
方承意心里,始终都不愿意去面对————
如今的国君,到底怎样才能称得上是一位明君。
京妙仪看着那纸条出神:“你怎么看?”
“不止杭州居民在传圣上大兴长生不老之术,而据说,这个说法最早是从汴京传来的,不知道是为了证实,还是真的如此……”
京妙仪早就有所耳闻,她原以为不过是坊间居民随意的谈论,也没往心里去,更没想过会传到方承意的耳朵里。
京妙仪扶额:“还有传闻说,现如今全国各地在兴炼铁矿,听说是为了炼制不老丹的丹炉。”
那人立刻接话,越说越传神:“七七四十九天,丹炉要以水火相容源源不断输送能量,且这绝佳的炼制地点,需要汇聚天下之灵气之地。”
京妙仪和他异口同声道:“西湖。”
自古有言,天下之水,惟杭州之西湖为绝。
西湖之水,如烟如雾,如画如诗,宛若仙境,湖水清澈见底,仿佛一面明镜,映照着四周的山峦和楼阁。
“你继续跟进,侯爷这边我会告诉他的,侯爷思虑周全,布置缜密,”京妙仪旋即又松了口气,“回汴京的车队,怎么会延时呢?”
一直到暮色暗沉,方承意才风尘仆仆的回来了。
京妙仪已经守在餐桌前多时,知道他一查起案来就是不在乎自己的身子,见他来了,赶紧吩咐奴仆将骨汤舀了出来。
“侯爷,怎么样了?”
京妙仪一脸关切,言语中更多的是心疼。
“城西矿场的路确是难走。”
“找到了?”
宋尧替方承意答道:“是的,我们带人上山暗探一番,没有发现什么踪迹,看来矿场确实只是个幌子。”
方承意眼中藏着一种独特的心机,像是一支隐形的箭,总能准确地击中目标:“已有重兵把守,逃不出我的火眼金睛。”
“两日后的佛山驿站,或许就是案件的转机。”
方承意话锋一转,尝了一口一旁的粥:“你今日做的莲羹,很是不错。”
宋尧见多了剑拔弩张的时候,偶然听到方承意口中如此夸人,他还是有些无措,红着脸道:“侯爷,姑娘,我先退下了。”
“哎,别走,”京妙仪又端来一碗,“你也没吃,我都准备了,辛苦了,吃了再走吧。”
方承意温言扬眉:“哦?”
宋尧立在寒风中,愣是没敢动。
脑海里浮现三个大字:完蛋了。
方承意眼神里透露出一种狡黠的光芒:“这羹,也不是只为我一人做的?”
京妙仪宛若打了胜战一样,得意道:“侯爷赏罚分明,宋尧立了大功,怎么不能也喝一碗了?”
宋尧一个彪形大汉忍不住流汗不止:“呃,我不饿,姑娘,我还有事,我先走了。”
待宋尧走后,方承意敛容,将碗里的羹悉数吃完:“又耍小脾气!”
京妙仪不承认,振振有词回应:“哪有!”
“还没有?故意呢。”
“哼!”
京妙仪把那晚羹递给他:“那不都是你的!宋尧可不敢多担,可是我一颗一颗亲手剥的呢。”
暗沉气氛消失不见,方承意把京妙仪一把搂过,只有相拥时,面对明月当空,薄而淡的月光将两人的影子拉的很长,疲惫才能一扫而空。
十生微和燕无归也在府中吃了饭,不过两人散的早,却不想离府时遇到了。
十生微现在看到方承意还是有些不自在,鲜少没有先开口说话,而是讪讪的躲到了燕无归身后。
燕无归敏锐捕捉到细微变化,立身上前:“多谢侯爷款待。”
“此事,你们也帮了大忙。不过,本侯从不亏欠人情。”
燕无归脸色一紧,余光瞥着十生微:“侯爷的意思?”
难不成方承意发现了什么?
京妙仪哎呀长叹:“燕公子切莫多虑,侯爷这是给你们举荐一位神医呢!”
十生微从燕无归背后探了个头:“神医?给闷葫芦治病的神医吗?”
“本侯游历白帝城之时,曾偶遇一位游医。他曾师从药王谷,医术精湛。”
十生微双眼放光:“当真?”
方承意嗤笑:“本侯从不虚假示人。如今林医师的药馆不知还在不在……,我会为二位写一封信,说明此行缘由。”
夜晚的杭州,如同一座沉睡的巨兽,时不时的点点微光,划破了夜空的寂静。
京妙仪刚躺到床上,方承意就沐浴完了。
他只披了一件薄薄的绒衫,身材结实,那六块腹肌线条分明,像一座坚实的堡垒。
“侯爷,今日又收到圣上的来信了。”
方承意的身型顿了顿,吹熄了最后一点蜡烛,绒衫裹过京妙仪,抵在她额头上,四周散发出他刚沐浴完的清香。
方承意盯着黑暗,沉默良久:“你怎么看?”
京妙仪闻着那股清香,哑声道:“你是对的。”
方承意浅然舒了口气:“我一生都在漩涡之中,所有人都只见我声势浩大,却不知道,我一直在往下沉。”
他方承意,就是要逆天改命,就是要改变这大宋的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