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日的银杏叶剪碎了一地金阳。安成县的麦穗似乎又个个都胀满着肚子,显出成熟的姿态。
已然过了黄昏,日头转了大半个圈又绕回了原点,将最后一缕金光洒向静躺在麦地旁的木屋内。
宋徵翎已然来到了这地方一年了,她似是放下了什么,把最后的那一点什么也轻轻地摆在这些人的面前,淡定地摆在桌上。她靠着木椅,低头仔细缝着手中的一双黑靴,时不时抬起头,正对着大门,盯着阳光缓缓从门前撤退。
已经不早了。
张疏桐姐姐!我回来了!
宋徵翎寻声望去,只见一位约莫弱冠之间的少年,身着黄白长袍,左手将手中长弓挽在身后,右手则拎着不只哪里打来的野兔,已经稍稍被处理过,血迹被擦了去。
宋徵翎今日回来的倒晚了些,下次还是早点吧,这天黑了,路不好走。
宋徵翎对着温柔一笑,将手中的绣好的鞋放在地上,起身接过少年辛苦打来的兔子。
张疏桐姐姐...这是关心我吗?
少年忽地闪步到宋徵翎面前,清秀的脸上勾起一抹撩人的坏笑,伸手在宋徵翎的肩膀上擦了擦,蓦地变换着五指,自然而然地勾起她耳边的几缕发丝。
宋徵翎仍然笑着望着他,淡淡地拍开他的手,带着一丝长辈的意味,说教道:
宋徵翎你啊...一天天每个正形,你还是安安生生地温习一下我近日教你的那些功课吧!
说着,宋徵翎拎着野兔径直向灶台走去。
少年名叫张疏桐,是村上村长的儿子,以前得父母庇佑一天天招狗逗猫没个正经。如今……
他自知自己这些风月话或是勾栏派头在宋徵翎这儿从来讨不到一点儿好,也明白姐姐从不拿这儿放心上。
可,他想让她放心上,这些看起来风流的做派藏了多少他真心想说给她听的呢?
他叹了口气,有些落寞地低下头,忽地发现地上绣得好生生的黑靴。他小心翼翼地将其拿起来,端在手中仔仔细细地端详——新绣好的黑靴,针头平稳有力,丝毫不拖泥带水,两边鞋一侧各绣了一片金色梧桐叶,对称起来。
张疏桐梧桐...张疏桐……
张疏桐莫非姐姐……
他自以为自己仿佛感受到了什么他曾一直希冀的,笑出声来。只是须臾,他突然发觉自己应该偷偷笑,于是捂住嘴,看着那一对精致的鞋,眼角弯成月牙儿。
——幻想——
张疏桐姐姐...我……
张疏桐从脖颈红到了脑门,宋徵翎忽然用食指按住他的双唇,声音柔柔。
宋徵翎阿桐,姐姐……
宋徵翎双颊绯红用自己柔软的双唇轻轻附在他的唇上,像一阵秋风吹来的梧桐叶,简短地碰了碰他的唇瓣。
——现实——
宋徵翎阿桐!你一个人笑什么呢?
正沉浸在幸福泡影中的张疏桐恍然惊醒,他看了看眼前的姐姐,眨巴眨巴秋水似的眼睛,又蓦然低首,发现那猎来的野兔已经变成了面前的一道美味。
张疏桐我这就吃!
张疏桐突地拘谨起来,吃饭时不时地向宋徵翎投去别样的神情。
宋徵翎感到奇怪,摸了摸自己的脸问道:
宋徵翎是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吗?
张疏桐慌忙摆手
张疏桐不是不是!
张疏桐姐姐...很美……
宋徵翎莞尔一笑,继续专心吃饭。
张疏桐有些按捺不住,吞吞吐吐道:
张疏桐姐...姐姐……
宋徵翎怎么?
张疏桐阿...阿桐,只有你了……
……
宋徵翎刚来到这个村子时是逃命来的,全身是血,脸也脏兮兮,被张疏桐父母捡了回去。
与张疏桐的第一次见面便不是自己最美的样子。
当时的张疏桐评价她为吃了人的瘦妖精。因为满身血淋淋的又瘦如骨柴,张疏桐的父母举了全村的好东西才把她捡了一条命回来。
自此她便自动成为了张疏桐一家的一员,也就是张疏桐的姐姐。
似乎天不待人,县里的的大官强行索了村里的地,村里的人都以为是张疏桐的父亲也就是村长同县里的人有了坏勾当,二人被活活打了死……
至于张疏桐...宋徵翎能救下他全凭县里的人认出了她,出面解决了这件事。
但自此……二人永无宁日……
……
村民张疏桐你给我出来!把你老子抢得地换回来!
门外不知何时来了一群高举锄头、火把的恶民,一股要烧光这里的架势。
恶民中,一位衣冠楚楚,留着一撮胡子的老看守走上前来,轻叩柴门,用一股子酸儒的嗓音喊道:
县令看守殿下,该出来了吧,那人不过要见你一面罢了。
张疏桐忍无可忍,这里的所有人都可以骂他、戳他的脊梁骨,偏偏不可以提及姐姐,姐姐仿佛一根逆鳞,深深扎进他的心里。
他愤怒地“唰”地站起来,攥紧拳头,咬牙切齿道:
张疏桐姐姐,我去把他们打发走!
宋徵翎默默坐着,脸上常挂的笑容似乎有些僵了,她眼里泛着一丝丝水光,安抚道:
宋徵翎你别去了,姐姐去吧。
张疏桐姐姐!
张疏桐拉住姐姐,死死拽住。
张疏桐姐姐要丢下阿桐吗?阿桐只有姐姐了!
宋徵翎愣了愣,不过只是瞬间便恢复了正常,牵住张疏桐的手,凝视着他已有泪花的眼眸,缓缓道:
宋徵翎姐姐...也只有阿桐了……
她,不能,让阿桐,也没了。